他眼中的亮光明顯墜落了,反問我:“你不是說你沒看見嗎?”
我走過去,坐到桌子低下頭的看着他,歎息道:“唉,你就這麼容易相信别人嗎?”
“你,你在騙我?”他微張着嘴,一臉不敢相信。
真的不敢相信,如此天真無邪的話會從一個大家族的貴公子口中說出來。
這和昨天晚上表現出的人截然相反,他被奪舍了嗎?想到臨走前他和車裡的人竊竊私語,我真的忍不住懷疑他是不是正醞釀着一個陰謀。
我從桌子上下來,四下打量起他,想從一些細微的細節中發現端倪,戳破他的僞裝。
可從他「澄澈」的眼睛……不像是裝的,「應該」沒有人會拿這件事來開玩笑吧?這不就是把自己的弱點遞到别人手上嗎?
我暫時相信了他說的話。
“我隻是想戲弄你,沒想到你真的會相信我說的。”我坦誠道。
他的臉上并沒有露出什麼不悅,反而欣喜地露出微笑,昨天晚上的嚣張跋扈的“薩菲爾”仿佛都是我一個人的幻覺。
“你的名字是叫潮汐嗎?”他指着我左胸口挂着得名牌問道。
“是吧。”這是我醒來以後胡亂編的,方便卡蘭他們叫我。既然是在大海旁邊撿到的我,那麼就地取材就叫潮汐吧。
我失去了記憶并不清楚我自己的名字,我連我自己是誰都想不起來。
但是我并不打算坦誠相告,對于這個世界的一切我都是陌生的,我沒有對這片土地沒有一絲一毫的熟稔感,就像是憑空墜落在這個世界的。
憑空?墜落?腦海裡突然劃過「我」從某處墜落的畫面,一閃而過,當我想觸及那段畫面的時候頭開始刺痛起來,許多記憶霎時間從我眼前劃過,混亂不堪就像扭曲的毛線一樣,看不到頭摸不到尾,怎麼也抓不住。
“你怎麼了?你看起來臉色很不好?”薩菲爾露出擔憂的表情,伸手扶住了快要跌倒的我,他皺着眉關切地說道:“你一直在出汗,還有你的臉色很差……”
就像被人迎面用力錘了幾圈拳,我的腦袋都在發嗡,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
我擺了擺手,從圍裙裡拿出紙巾輕輕擦拭着額頭的汗:“沒事。”
但是剛剛像流星一樣一閃而過的畫面,讓我對我好像有了一點點的知悉,至少我能确定畫面中一閃而過的「大船」并不屬于這個世界。
“謝謝。”我依靠在餐桌上,待穩定後我将手臂從薩菲爾的手掌下抽離。
靠在桌子上緩了大約有幾分鐘,我才從剛剛的痛感中走出來。
這時他端着從桌上的茶壺中倒了杯玫瑰花茶,白瓷的杯子裡盛着淡粉色的水,熱氣盈盈的催發着花的馨香。
他微笑着看着我:“喝杯水緩緩吧。”
我接過,看着他給自己又倒了一杯,又親眼瞧見他将茶杯放到鼻子下,用手扇了扇讓茶香味飄進鼻腔裡。
我小心抿了一口,口感平平淡淡就是一個很普通的花茶,既沒有壺前龍井的清透,也不是波特麗莊園特供的玫瑰花茶。
這杯玫瑰花茶有那麼大的魔力,值得他像珍寶一樣細細感受嗎?昨天還是一副不會品嘗的樣子。
我沒有将心裡想的說出來,隻是靜靜看着他如同一個剛出生的孩子般對新事物的喜悅。
今天的薩菲爾特别特别陌生,或許我本來也不了解他,我對他的所有認知都是來自他人的報道。
我将菜單遞給他恢複之前的工作狀态:“這位客人,請問您想吃點什麼?”
他用手指了其中一個菜:“這個吧!我看大家都在吃這個。”
我的目光落在他的指尖,指甲被修剪圓潤整齊。他指的正是卡蘭最拿手的菜,豬排咖喱飯。
我靜靜地聽他說接下去要點的菜名,等了好久他都沒有開口。
“已經點完了嗎?一個菜?”
他看向我:“點完了,一個菜。”
眼睛幹淨明亮,語氣平緩認真,不像是在捉弄和說謊。
我點點頭了然道:“請耐心等待,我現在就将菜單送下去。”
薩菲爾彎着眼睛微微一笑:“沒事,你現在很忙嗎?我想找你幫個忙。”
我停下腳步,轉過身看向他對他說出的話我一點都不覺得意外:“什麼?”
“飛星節。你願意擔任飛星節的慶祝典禮的主持人嗎?和我一起?”
“飛星節?飛星節是什麼?”
薩菲爾腼腆一笑:“是「斯提卡」非常重要的節日,一年一度,彼時全國人民都會共同參與。”
“全國人民?!”我驚訝道。
在我的印象中,隻有仙舟的春節會舉辦的如此隆重,舉國同慶。
不過我對「斯提卡」的曆史一點都不了解,讓我去做這個慶典開場的主持人未免也太草率了吧?而且我到現在為止都是一個黑戶。
他看出了我的顧慮,直言道:“你是想說自己身份的問題嗎?”
我看向他,一言不發。萬一他這是在詐我的話或者有其他目的,我一開口不就親口承認我是黑戶了嗎?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見狀他修長的手指捋了一把頭發,眼裡滿是無奈,他說道:“潮汐,别這樣警惕,适當的相信一下别人可以嗎?”
我輕輕笑了:“那你給我一個能相信你的理由。”
“你失憶了,你不是「斯提卡」本地人,我知道你來自哪裡。”他的薄唇微抿,吐露的文字是那樣的震撼。
我放下手中的菜單,表面上裝得不為所動,其實内心早已敲響了鳴鐘,我迫切的想知道我是誰。
“你知道?”哪怕我克制自己的嗓音,克制自己的表情,可發抖的手将我真正的想法暴露。
他的視線正落在我不受控制的手指上,我拿起菜單将手擋住。
薩菲爾歎了口氣說道:“我沒有任何惡意,我隻是想尋求你的幫助。”
他的語氣很誠懇。見狀我也沒有什麼不答應的理由了,比較一換一很公平不是嗎。
我走到桌子旁坐下問:“就隻是當慶典儀式的主持人是嗎?”
他點點頭。
“好吧!我答應了。”我妥協了,反正隻是主持慶典,站在台上按照台本念就可以了吧。
他的眼睛裡好像閃着星輝,從口袋中拿出一個長方形的東西遞給我:“這是在海裡打撈上來的,我看了一下斯提卡沒有這樣的物品,我想應該是你的東西。我調查了,我們這沒有生産過這個物品,雖然無法确定你來自何處,至少能證明你并非「斯提卡」國民。”
我看着被套在透明塑料袋中的黑色手機,根本不用去懷疑,熟悉的感覺撲面而來,我确定以及肯定這就是我的東西。
我伸手接過,隔着袋子就迫不及待的摁下側面的開機鍵,光亮亮起,很快鎖屏界面跳轉出來,我激動地劃開,下一秒手機又重新歸于平靜。
在關機前,我清楚地看到電池耗盡的提示彈窗。
我将手機收起來,對他說道:“你不覺得覺得我很危險嗎?拿着一個不屬于你們世界的東西。”
“危險嗎?”他看着我,将手指搭在下巴對我眨眨眼說道:“真正危險的人應該不會找不到回家的路吧。”
說罷,還朝我微微一笑。
我啞口無言,你赢了。
我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鐘,已經過去十分鐘了,我拿上菜單走到樓下。
路過芙媞的時候,她端着餐盤撇了一眼薩菲爾包間的方向關心地問我:“他沒有為難你吧?”
我還沒有回答就聽見芙媞輕歎了一口氣,她安慰我道:“這些貴族就是這樣,他們喜歡在一些細小的地方彰顯自己身份的高貴,可是又想傳達給你他是“不小心”的。如果你覺得不舒服,待會兒送餐我去送吧。”
芙媞有時候就是這樣刀子嘴豆腐心,雖然因為上午的事情我們有些小芥蒂,可如果你遇到了麻煩她還是會主動伸出援手的。
“謝謝你芙媞。”我莞爾。
看到她對我露出笑容,早上的小碰撞在此刻猶如茶杯中冒出的熱氣,慢慢消失在空氣中。
時間過得很快,薩菲爾用完餐後,沒有說什麼便悄悄離開了。
餐廳準時在十點鐘打烊,我将今天店裡産生的垃圾全部打包好,自告奮勇去扔垃圾。
整整兩大袋的垃圾,我将它們全放在推車上,穿過一座座低矮的屋子擠出的巷子,我拿出手機,猶豫下再次按下開機鍵。
昏暗的巷子裡,短暫的傳來了光亮,馬上又重回黑暗。
我歎了口氣,将手機重新放回口袋。心想可惜這個世界沒有充電器,要是有充電器就好了,說不定還能聯系尋找自己的人。
推車在靜谧的夜晚發出吱嘎吱嘎的聲響仿佛再說:别害怕,有我陪着你。
走出巷子,月光均勻地灑在地上,把我的影子拉的長長的。
漆黑的天空中,有個圓圓的月亮始終在發着光芒,微風卷着海水的濕氣打在我臉上。
我停下來久久望着它,記憶不再像刑具侵襲我的大腦,而是像幹旱的土壤迎來第一次灌溉,如同修複古籍那樣,将每片記憶碎片放到屬于它的位置。
身旁似有一個高大的身影與我共同擡頭遙望這素魄。
似有一道溫柔的聲音,貼在我耳邊悄悄對我說:“你,不覺得今晚的月色很美嗎?”
我倏然看向身側,可空蕩蕩的街道隻有我一個人,我的身邊什麼也沒有……
我淺淺笑了一下,當時聽不懂的話現在好像真正切切的體會到了。
隻有孤身看月亮時才會明白,能兩個人同時仰望天空的機會是有多麼寶貴。
雖然我沒有記起全部,但是沒有冗餘的其他因素的幹擾,情感的色彩在白紙上愈發濃烈,就像樹葉的脈絡那樣清晰。
我……
很想你……
*
【現實】
“你是說,她掉進了憶域裡?”
“是的。”流光憶庭的憶者垂着眸,光聽他說話就覺得害怕,要不是開了大價錢他才不會接如此苦哈哈的工作。
想要找到掉入憶域的人幾乎就是不可能的,更何況還是由家族層層把守的匹諾康尼。
家族會不會讓你進入未開放的區域都難說,更不可能讓你随意在夢境中行動。
“那她會怎麼樣……”
憶者擡起頭偷偷瞄了一眼坐在椅子的人,真話他不敢說,假話更不敢編,猶豫再三還是決定如實相告。
“憶域也分幾種,一種是沒有自主意識處于混沌的狀态,這種憶域沒有任何攻擊性,流光憶庭會在這種憶域上插上坐标,方便再次返回;另一種憶域則是在長久的積累下産生了自主意識,它們會拉住路過的夢者,汲取夢者的記憶作為養分,失足掉入這個憶域的人們會漸漸忘記自己是誰,最後成為憶域的……”
“我想,您要找的那個人恐怕……”恐怕在第二種憶域,剩下的話他不敢說了,第二種憶域,連身為憶者的他都沒進入過。
“流光憶庭的憶者不是号稱能在夢境中自由穿梭嗎?怎麼帶個人回來這麼難?”
“……”
憶者聽罷沒出聲,緊張到後背都在冒冷汗,他在内心腹诽:哪怕再和善的人隻要不開心說話也是夾槍帶棒的。
“難道就沒有辦法救她了嗎?”
憶者猶豫半晌開口道:“其實,辦法有是有……隻不過這種辦法需要滿足的條件比較苛刻,而且很危險。”
“說來聽聽。”現在隻要能将她喚醒,無論危險不危險都要試一試,哪怕隻有萬分之一的概率。
“如果在掉入憶域之前,現實世界有所幹預,那麼夢境或多或少會受到現實世界的影響。在這種情況下或許可以通過與之前幹預的「窗口」與外界的取得短暫聯系。”
“如何實施?”
記者抿了抿唇,瞄了一眼坐在椅子上的人斟酌道:“情感意識一旦鍊接就會被憶域辨别出來,唯有……”
憶者擡頭見對方低着頭不說話,寬大的帽檐遮住了他一半的臉,盈盈綠光在黑暗中是那麼明亮。
憶者望向他鼓足勇氣說道:“智械毫無情感可言,這是救她的最佳方法。”
*
倒完垃圾回到餐廳,卡蘭和芙缇正在後廚刷碗,兩個人有說有笑的,芙缇看向卡蘭的眼神中充滿了愛慕,這樣任誰看到都會以為他們是一對感情很好的夫妻。但是卡特私下跟我說過芙缇是卡蘭旅行時從人販子手裡救下來的,而自己也不是他親生的孩子。
隻能說還好卡蘭有到處撿人的習慣,不然我就死翹翹了。
我一盞一盞地将店内的燈光關閉,僅留廚房的一抹暖光照亮他們。
可能卡蘭自己也沒發現吧,他的眼睛裡隻容得下芙缇。
我上樓蹑手蹑腳地來到卡特的房前,小心翼翼拉開一小條縫,卡特蓋着被子小聲地打鼾,看起來睡得很香。
我刷完牙洗完臉進了房間,鑽進被窩沒多久便睡着了。
今天實在是太累了,想起了很多很多,一股腦全塞進來接收時還是比較疲倦的。
明天是周末,卡特不用上課,太好了……可以睡個懶覺了。
……
刺眼的陽光照在我的臉上,奇怪我明明拉上窗簾了啊?懶得爬起來拉了,我一把拉上被子将頭蒙住。
“還睡呢?太陽都曬屁股了。”
耳邊突然傳出一聲嗤笑,聽這聲音像薩菲爾的,不過他怎麼可能出現在我的房間,錯覺吧。
我閉上眼睛接着睡。
“喂,潮汐,太陽曬屁股了,别睡啦!”
這夢還帶連續的?
直到遮住臉的被子被人用用力地拉下來,薩菲爾那張慘絕人寰的臉湊到我面前,我這才意識到——他是真的闖進我房間了。
我吓得立馬把他推開了,拉了拉被子。還好我有穿衣服睡覺的習慣,但是這并不是他可以擅自闖入我房間的理由:“薩菲爾,你的母親難道沒有告訴你,私自闖入女生的房間是很不禮貌的行為嗎!而且她還在睡覺!”
我極力壓制着将要噴發的怒火,現在他要是再說一句為自己辯駁的話,我就立馬用掃把把他打出去!
好在他滑跪速度很快,“對不起”兩個字在火山臨近噴發時說了出來。
“對不起……”
他猝不及防地被我推了一個踉跄,險些跌在地上,好在貯藏室夠小,下床沒幾步就是門。因為儲藏室的天花闆是傾斜的,他現在正靠在門上,被迫低着頭。
似是知道自己做錯了,他頭都沒敢擡。
“你是怎麼進來的?”我沒好氣地問。
“我跟留胡子的人和穿圍裙的人說我來找你,他們領着我上了樓,敲了門見你沒有應,就叫我在門口等一 下,他們說完便下樓去忙了。可我左等右等,你都沒有醒,我這才開了門進來了。”
“潮汐,對不起……”
留胡子和穿圍裙,是卡蘭和芙缇吧。
他垂着頭,零零碎碎的頭發把他的臉蓋住了,我這才發現他居然把他的長發剪掉了,銀色的頭發長一塊短一塊的垂在臉頰兩側跟狗啃似的。
看在他認錯态度良好的情況下,暫時不用掃把把他打出去好了。
“你先出去,我要換衣服。”
“好的。”
他低着頭,轉身、開門、關門,動作一氣呵成。
我重新拉上簾子,昏暗的光線下我随便抓了件衣服褲子,三下五除二的換好。
剛房間門,我就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四五個保镖站在客廳,一個一個帶着墨鏡西裝革履,别在口袋裡的對講機嗡嗡作響。
見我出來,為首的保镖掏出對講機對另外一頭的人說道:“目标人物已經出現,準備好車輛,我們馬上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