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如今再見故人,她發現她竟是連那漫不經心的表情都覺得懷念。
而現在的她,也有的是辦法對付此時還沒變得老奸巨猾的越頤甯。
魏宜華:“我此行帶來了一份厚禮,作為天師為小女子蔔卦的酬謝。”
越頤甯話裡話外的意思都是婉拒:“不必,我很久未替人蔔過卦了,手藝早已生疏,無功不受祿。”
魏宜華淡淡一笑:“天師大人,不如先看看再考慮。”
魏宜華招了招手,素月指揮着兩名親衛将一個有半張茶案大的竹編箱擡了上來。
符瑤表面上聽話離開了,實則一直站在樹後偷偷觀察着那邊越頤甯她們的動靜。
看到侍衛擡着寶箱上前,符瑤露出“果然不出我所料”的表情,哼哼兩聲:“俗人罷了。不過又是一個試圖用金錢打動我家小姐的人。”
可惜了,她家小姐視金錢如糞土。
越頤甯對錢的态度很奇怪。
在符瑤看來,她家小姐是惜财之人,平日裡用度節儉,從不買華貴的飾品和衣物,這個年紀的姑娘大多有一抽屜的胭脂水粉,但她家小姐對化妝一事毫無興趣;同時,她也見過越頤甯拒絕當地豪強的上門求卦,即使那人态度恭敬出價千兩白銀,但小姐卻連看也沒看一眼,隻吩咐她将人送走後關好屋門。
符瑤如此想着,身後忽然蓋下一道黑影,那人開口了:“你在做什麼?”
符瑤差點吓得蹦出三米遠,結果一看是阿玉,頓時松了口氣,小聲啐道:“你這人,走路怎麼都沒聲的啊?”
她罵完,卻發覺阿玉沒在看她。
他手上還拿着掃帚,似乎剛剛才從院落的另一邊過來。此刻,他與她一同站在這片樹蔭底下,望着不遠處沐浴在朝陽日光下的二人。也許是陰影的緣故,他的神色深翳。
符瑤看不懂,但她莫名覺得阿玉此時心情不佳。
阿玉突然開口了:“她是誰?”
符瑤也看了過去,她指了指魏宜華:“你說那位姑娘嗎?我也不知道。開門時我問了,但她說了一堆,唯獨沒有答複我她的身份,隻說自己姓魏。後來她進來了,小姐就把我趕走了。”
阿玉語速極慢,一字一句重複:“你說,她姓魏?”
越頤甯看着面前的竹箱,微微挑眉,放下茶杯。
“姑娘此番好意,在下謝過了,但——”
魏宜華打了個響指,侍衛上前一把掀開箱蓋,越頤甯說到一半的話頓時刹住。
箱内不是绫羅綢緞,不是金銀财寶,而是四隻錦面軟木盒。
軟木盒還未打開,但越頤甯已經能從氣味判斷出盒子裡裝的是何物,因而她才會陡然息聲。
魏宜華示意素月一一打開盒蓋,聲音柔和如水:“這四盒茶葉是我托友人重金尋來的茶中之王,從左到右,依次是顧渚紫筍、蒙頂石花、北苑龍鳳和龍團勝雪,均為曆年貢茶。每年繳納朝廷之後,隻餘一二兩流入民間,今年所産的已悉數在此了。”
“聽聞越天師嗜好極少,唯獨愛茶葉。這是小女子的一點心意,還請天師笑納。”
符瑤在樹後看得瞪直了眼睛。
她急了:“這、這、這,這太狡猾了!”她家小姐最無法拒絕的就是品質上好的特種茶葉!可惡啊,這個魏姑娘看着老實巴交的,結果竟然是有備而來!
糟了,以小姐的性子,這下一定是——
越頤甯放下茶杯,一向表情平淡的臉上驟然綻開了一個燦爛的笑容!
越頤甯笑靥如花,表情誠懇:“其實我第一眼看到魏姑娘,便覺得你我有緣。”
符瑤絕望閉眼,一巴掌拍上額頭。
聽到這句答複,魏宜華終于放松下來。
她也笑了:“榮幸之至。”
望着院落中的和樂融融,符瑤咬着手指啃啃啃,很是不甘,嘴上喃喃自語:“可惡可惡,她怎會知道小姐最喜歡茶葉?”
她家小姐愛喝茶的習慣是她出師下山後才養成的,因為小姐的師父不喜歡聞到茶葉的氣味,小姐以前在天觀裡幾乎從沒見過茶葉。
這還是小姐自己和她說的呢。
符瑤想不通:“按理來說,不應該有旁人知曉的啊……”
就站在符瑤身邊的阿玉,自然也聽到了她說的話。
他動了動手指,手中的掃帚應聲落地。
符瑤聞聲望去,卻隻看到他的背影。
“阿玉,你去哪?”
阿玉回過頭笑了笑:“去取溪水。客人帶了好茶,小姐是愛茶之人,必然想馬上品嘗,我這就先去備着。”
不可否認,自見到越頤甯活生生站在她面前的那一刻起,魏宜華心中便重重松了口氣。
這人于她,有如定心丸、壓艙石、海神針。
魏宜華看着茶案對面的越頤甯。她正将燒熱的溪水灌入裝滿新茶葉的砂壺,頗有些神采飛揚,看上去心情極好。
自重生後,一直被焦慮所捆縛的魏宜華,久違地感到安心。
有這個人在,她便什麼也不怕了。
隻是……
一雙白紗袖上鶴紋如霧,搖曳生姿。
魏宜華不禁多看了幾眼。
方才過來跪下侍水的這人,似乎是這座宅邸的仆人。為什麼說似乎,是因為魏宜華不太敢認。
這人看上去着實不像是普通侍從。
容光輝然,眉眼入畫。他将兩隻茶杯洗淨,一傾一擺,動作流暢優雅。握着茶杯的手指骨節清瘦,衣袖牽扯,露出潔白手腕,宛如一把渾然天成的和田玉柄。
此人已有絕世風姿,一開口,嗓音更是如冰碎濺,絲竹般悅耳動聽:“小姐慢用。”
越頤甯點點頭,眉眼帶笑:“辛苦你了阿玉,這裡不用侍候,你去忙吧。”
若是她剛剛沒聽錯的話,越頤甯喊這個人“阿玉”。
搜羅盡兩世記憶的魏宜華,這才蓋棺定論。
錯不了。
在前世的越頤甯身邊,她從未見過此人。
是命運已然因她之舉而生出了變數,還是此人的身份在前世亦是機密,藏于暗處不為人知?
思索間,她眼神微變,開始上下打量他,而此時的阿玉微微颌首,已行禮起身。
衣袍做工精細,三千青絲未绾,加之這般昳麗出塵之姿……
目光自那人漸行漸遠的背影上收回。魏宜華眼神中帶着謹慎,語氣遲疑:“有一事,未知可否相詢,但小女子心中太過好奇,便直言了,望天師勿怪。”
越頤甯聽聞,自然颔首:“公…咳,魏姑娘,你請說。”
魏宜華:“方才倒水的那人,可是你的男寵?”
越頤甯一口茶噴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