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哦……這……嗯……我想我們的錢可能不夠……”
她歎了口氣,小小的人臉上挂滿了苦惱,“我想我們可能要寫欠條了。”
“欠條又是什麼?”小油罐車再次發問。
坦白來講,此時的對話活像是學齡前兒童的掃盲班,但是安娜老師沒有任何不耐煩的迹象,盡管自己也對此一知半解,但安娜依然耐心且詳細地向對這些知識一無所知的天災進行了解釋。
“所以……”如果說剛剛小油罐車還僅僅局限于對自身偷盜行為的不安,現在的天災就看起來真的是在為自己和安娜是窮光蛋的現實而擔憂了。
“我們現在什麼都不能買嗎?”
“恐怕是的。”
一人一機陷入了沉默。
“好吧!開心一點!”最終是樂觀的安娜先打破了他們愁雲慘淡的氣氛,“我們先寫好欠條,然後等我們賺到錢再慢慢還回去就可以了!”
“現在我們隻拿我們需要的。”
“我們需要的?”
“沒錯。”
女孩煞有其事地點點頭,“多的我們吃不掉,還會造成浪費,所以我們隻拿我們需要的,比如……我現在隻會拿幾個三明治和幾瓶水,這樣我們幾天内都不再需要買别的東西了!”她開朗地說,将食物放進書包,天災自然地接過她手裡的東西放進自己的子空間。
“而且我們現在也買不起。”末了,安娜小聲補充了一句。
“嗯哼。”小油罐車不置可否。
“不過現在我已經很滿足了,”女孩轉過頭,盯住天災沒有被遮掩住的明亮光學鏡,“我還沒有正式地向你說過……”
“但謝謝你。”安娜一蹦一跳地靠近賽博坦人半跪在地上為了聽清女孩的話語而低下的頭雕,她輕輕的擁抱讓天災愣在了原地,賽博坦人的戰術面罩在女孩擁抱上來的一瞬間自動收了回去。
“謝謝你救了我。”
“謝謝你願意成為我的家人。”
“謝謝你為我做的這一切。”
“我和你度過的……短暫的時間,遠比我逃走時所奢望的最美好的願望還要好。”
遠比安娜·艾佛利九歲的生日要好。
遠比安娜·艾佛利十歲的人生更好。
遠比本應死去的安娜·艾佛利所奢望的更好。
這幾乎感覺……就是家了。
人類的臉頰貼上賽博坦人的面甲,女孩在金屬制的鍍層上感受到了屬于另一個生命的溫度。
鋼鐵的巨人也有心。
這個小小的發現讓将頭埋在兩人擁抱之間的女孩悄悄笑了起來。
天災的引擎維持着低功率的轉動,雪地中隻剩下一黑一綠兩道影子,安娜等待着回應,然而在她說完後,天災久久沒有回神。
人生頭一次被擁抱的原生體眨眨光學鏡,神經回路源源不斷地将屬于碳基生命的觸感傳送回他的CPU,渾身的管線似乎都在發緊,他想要說些什麼然而發聲器張張合合幾次都沒能成功按照自己的心意啟動。
這樣的擁抱也是陌生,就像女孩的溫度、話語、知識,對于原生體都是陌生的,就像他第一次遇見他的sire們,威震天和擎天柱是陌生的,和同族的針鋒相對也是陌生的,也像是他第一次遇見K-19和量産機們,被接納與被照顧是陌生的,和K-19的平等相處也是……陌生的。
他的CPU沒辦法處理這個,他……他不是為了體驗這個而降生的。
太多的不熟悉、太多的陌生,幾乎讓他失去掌控感的感覺,他并不喜歡。
但他為什麼……做不出任何抗拒?
有那麼一瞬間他以為自己會條件反射地開槍,但……沒有。
他的機體沒有像他所想的那樣甩開女孩冒昧的舉動,有那麼幾秒他隻是放任了這種感覺。
良久,天災才允許自己從這種感覺中剝離,慢吞吞地找回自己的發聲器,他伸出手遲疑地拍了拍女孩的後背。
“嘿,”他輕聲說,“這就是家人該做的,不是嗎?”
這就是安娜教給他的,最重要的東西,不是嗎。
安娜“噗嗤”一聲從他的面甲上離開了,她擦了擦眼角的淚水,“是的,我猜家人是這樣的。”
“而且我……”小油罐車擡起頭雕,欲掩彌彰地咳嗽了一聲,掩蓋了自己的心虛,“我想我應該更小心一些,人類的這些造物顯然比我所想的要更加脆弱。”
再給他一次機會,他能把這些東西更完好無損地帶回來而不是……像現在這樣。
“你也幫了我很多,”他再次将光學鏡轉向地面那個小小的棕發姑娘,“作為……戰争武器誕生,我的CPU中并不具備這些常識。”他認真地說,“你幫我補全了這部分空缺。”
“所以,這種感覺應該是雙向的。”
“如果這能讓你感到更有安全……這應該算是我們之間的交易。”猩紅的目鏡帶着一絲躲閃,原生體的人生中從未被免費贈與過什麼,就像“付錢”與“欠條”一般,現在流淌在天災火種中的這種感覺也是完全陌生的。
而太多的陌生,會帶來不安,他将這一切轉變為他用家庭和紐帶和安娜交換知識,企圖通過自己熟悉的方式驅逐這種不安,也寄希望于安娜會同樣從中感到安全。
畢竟,交易是不可違背的。
從未得到過安全、從未得到過家庭的油罐車用自己唯一熟悉的東西将女孩也拉入自己的保護圈,告訴她她不會被抛棄,然而,安娜點明了他。
“這不是交易,天災。”她毫不畏懼地沐浴在賽博坦人富有震懾力的目光之下,告訴天災這些從未有人費心告訴過他的東西。
“因為你是我的家人,所以這些是我願意無私與你分享的。哪怕沒有交易、沒有感謝,我也會這麼做,因為我希望你作為我的家人感受到和我同樣的感覺。”
天災的發聲器再次離家出走,聽覺天線在不自覺地轉動,微微後仰,表現出主人下意識的戒備,“這是……完全新的東西。”他幹巴巴地說。
“哦……Silly。”安娜看着他沒有被阻擋的面甲笑道。
“不過,沒關系。”她閉上眼睛,用柔和的神情再次輕輕地拍了拍天災傷痕累累的外裝甲,像是一根羽毛掃過天災的火種,撫平原生體焦躁的磁場。
“現在你有我了。”
“那些沒人教過你的東西我可以來教你。”
“那些你沒體會過的東西我可以帶你體會。”
她站上油罐車的手掌,人類的額頭輕輕抵住天災的額頭,人類的藍色眼睛與賽博坦人猩紅的光學鏡對視。
“你不會再孤身一人了。”
良久,她才聽到了漆黑的機甲小聲的回應。
“我們都不會再孤身一人了。”他低聲說。
“當然,天災,當然。”安娜笑着說。
“現在,我想我們應該先将東西還給店長,對不對?”
“嗯哼。”
安娜老師用引導的語氣對着她面前的家人說道,而天災報以同樣的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