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屋看見我媽坐在客廳床上,我爸坐在對床。
他見我進來,就對我說,“我剛剛給了你媽一個大耳刮子。”
我隻覺得腦子“嗡”得一聲。
我走到他們之間,擋在我媽身前,問他為什麼打人。
然後他開始向我數落男朋友。
說我男朋友來我家一聲不吭,說早上男友看見他幹活,男友低着頭就過去了,招呼都不打,像不認識一樣。
我問我爸,“你晚上是不是喝酒了。”
他說沒喝。
我說,“那為什麼白天時你還好好的,怎麼晚上去别處吃了個飯,回來就翻臉呢。是不是誰挑唆你什麼了?”
他說,“沒人挑唆,他說得都是事實。”
我說,“我去男友家也不怎麼說話,我們就不是那種嘴甜熱絡愛說話的人。”
他說,“去人家不喊人,那是你沒教養,是我沒教好,但你對象又是怎麼回事呢?”
我盡量心平氣和,拉着他手說有話好好說,有事我們好好溝通,不要吵。
他說,“這還用溝通嗎?這還用教嗎?這不是做人最起碼的規矩嗎?”
規矩,呵。
我們越争越多,我的情緒也開始慢慢失控。
我問他,“你想要我男友叫你什麼呢?叫你爸嗎?”
我心想我和男友不是沒結婚嗎,叫你爸你認嗎。
他說,“那不然呢?不然叫老王八?”
然後争吵話題從男友身上開始轉移到我,他說,“别人家孩子從小就知道嘴甜,見到我一口一個大爺叫着,而你呢,屁都不放一個,你好像一個啞巴。”
他匪夷所思地說,“怎麼會有你這麼另類的人?你和你對象兩個這樣的,别楞人,還偏就湊一起了?怎麼就這麼邪門?非要跟别人不一樣呢?”
他說,“我對你很失望,我供你上學這麼多年,我沒有對不起你。”
他說得對。最壞的,最差的,最沒有良心的,就是我。
我問他,“你想我怎樣呢?”
他說,“我還能想怎樣?你自己什麼樣你心裡沒數嗎?你的親戚,你爺,你嬸,你哥,你是不認識嗎?你叫一句有多難?”
一瞬間,兒時的陰影襲上心頭。
這是他籠在我頭頂的噩夢,每當見到親戚,我都會心下一緊,仿佛背後有雙眼睛在盯着我,在責問我快點喊人。
所以見到親人,我第一反應永遠不是這是親人,我可以親近,而是這是親人,我得趕緊叫人,否則會有很糟的後果。
我就是這樣長大的,我就是這樣秉持着他的聖旨,小心翼翼遵從的。
如今依然換來他一句不叫人,不會說話。
我的世界好像在崩塌,我小聲說,“我叫了。”
然後聲音提高一點,“我叫了。”
聲音再高,“我叫了。”
聲音拔高,“我叫了!”
我開始弓着身子嘶吼,“我叫了!!”
我嘶啞着大喊,“我怎麼沒叫?!昨天他們都在這裡,我不是挨個,在叫嗎?帶着男朋友,這個是大娘!大娘!!哈哈哈哈,二娘,哈哈哈哈哈哈,這是二娘!
你還不滿意嗎?你還要我怎麼叫?你到底想怎麼樣?你想我死嗎?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淚如雨下,“你不就是想我對象叫你嗎?好啊!我這就把他叫來。”
“行啊,你去把他叫來。”
我轉身就往外沖,這時我媽撲了上來,緊緊擁住我,不停地仿佛祈禱似的對我說,“不要去,寶,我的寶,媽求你了,不要去。”
我已沖出房外,因為我媽很努力地拉我,我不想把任何力氣撒在她身上,所以,其實她一點力氣都沒有,好像捧着易碎品一樣環抱着我,我卻沒有脫離她的懷抱。
急得我又狠狠地不要喉嚨般大喊一聲。
她不停說,“不要跟你爸一般見識,他喝多了。”
我說,“他沒有喝多,我都沒聞到酒味,他根本沒喝酒。你不要怕,我隻是氣過頭了,發洩出來就好了,我現在已經冷靜了。”
她嗚嗚哭着說,“你吓死媽了,心疼死我了。”
我聽着她嗚嗚的哭聲,發現這是我第一次見她哭得這麼傷心。
即使以前她跟我爸打架,她其實并沒有哭,隻是冷漠麻木。可是現在,她很傷心,哭得我心都碎了。
我知道都是因為我,她也沒見過我那麼失态瘋狂的樣子。
我們默默相對着哭了一會兒,我還是主張叫男友出來,我說到底是一家人,這個心結不解開,我爸就一直過不去。
我媽堅決不肯,叫我避開我爸的鋒芒,叫我回去睡覺,說那都沒意義,沒必要順着他撞死在南牆上。這是我們自己家人的事,如果我把男友也扯進來,我不就像他似的了嗎,因為一點風言風語就跟家人吵翻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