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沒有滑雪的工具,好在玩雪不一定非要好工具,最簡便的紙殼就可以了。
我在院子裡尋摸半天,又鑽進棚子、車庫挨個尋找,總算在夾縫裡找到個壓扁的飲料箱。因為這個時期網購并未興起,也不存在快遞什麼的,所以想在家裡找到個箱子居然有點難。想我前世租房時,次卧閑置,被我堆放了日用品等雜物,連紙殼、塑料瓶都積攢起來。紙殼分兩種存放,因價位不一樣,光面紙殼可賣三毛一斤,粗面紙殼五毛一斤,如果夾雜着一起賣,就會按四毛一斤算。而快遞箱光面紙殼并不多,所以夾雜着賣有一點虧,我就不嫌麻煩的分類存放。對瓶子價錢也了如指掌,鋁罐瓶子一毛一個,礦泉水瓶子一毛三個,三百多升的塑料瓶一毛四五個随便老闆抓。離我住處最近的那家廢品站,常駐老闆是一個老頭和一個年輕女人。老頭會按一毛三個礦泉水瓶回收,而女人卻是一毛四個。我卻不好意思張口問為什麼價錢還不一樣,于是每次暗暗希望是老頭守店。
紙殼光面的雖然不值錢,但是作為滑雪用具來說,它摩擦力小,更合适。
拎着一個荔枝汽水紙殼箱,帶着文若進了山。
我家村子周邊基本都是山地田野,沒有特别髙的地方。隻有東方有一座大概六層樓高的小山,山西側是個斷壁,北、東則樹木環繞,唯有南側是極長的斜坡,很像是被人踩出的一條寬路,路西是樹,路東是田。我小時候家裡到處搬家,住過很多地方,村子東南西北幾乎住了個遍。住東邊這裡時,因為離東山近,所以偶爾會跟小夥伴來玩。春天在山坡附近田野挖小根蒜和婆婆丁,秋天到樹林裡采榛蘑和榛子。
如今我家搬去了村南,離這東山有一段路。于是正好帶着文若在村裡閑逛。
路過小學,見裡面房屋翻新,院子裡空曠寂靜。我知道等再過幾年,這個小學便不複存在了。那些曾教過我的小學老師們,也到了退休年紀,大概不至于面臨失業危機吧。
幸好如今放假,不會撞見小學班主任。一者天性裡依然有些懼怕見老師的習性,再者是我心有愧疚。前世大學時,因大學考得還不錯,小學班主任本是鎮上的人,是位心寬體胖的随和女性,按理跟我家不可能有什麼交集,但不知怎麼跟我家人搭上線,讓我為其高中兒子補課。她兒子打籃球摔斷腿,落下好多課程,加之平時學習成績差,所以想讓我來補一補。在我大學放寒假期間,便每日坐客車去鎮上,到她家補課,中午她會做好飯菜給我和她兒子吃,她自己常常不在家。老師的老公也沒在家,我從沒碰見過,這樣沒有什麼長輩在,倒讓我少了些緊張。可是她兒子貪玩不好學習,我又是個軟弱性格,叫他做題磨磨蹭蹭不做,倒喜歡說些閑話,後來更是跑去打開電腦講起他喜歡的CS來。加之我自己對學習也不慎在心,他又不聽我話,我更樂得偷閑。有一天老師從外回來,忽然送了我件輕便的羽絨服,我很是驚訝,老師說特意為我買的,我不穿他家人又沒别人能穿,我便收下了。這樣大概補課十幾二十天的樣子吧,我就收錢走人了。迷迷糊糊地離去時,似是老師不甚滿意,覺得我講課怠慢,又沒明說。我自己也意識到我的錯誤來,我怎能忘記自己的義務呢,是講課,不是随和地跟人家聊天的。再想想老師給買得衣服,更加羞愧了。
我另有一次補課經曆也不算特别好,那是我爸的一個女同學的女兒。女同學家裡開着托兒所,女兒是學美術的特長生,基礎課成績非常之差,所以想讓我幫忙補課,提高一點成績,不然那女孩的成績怕過不了線。女孩白白淨淨,不胖但看起來肉肉的,很有一股城市大小姐的氣質。我作為鄉村來的土老帽,到她家總有一點放不開。有次趕上她家吃飯,讓我一起吃,我推拒半天,最後拗不過還是坐在桌前,結果沒吃兩口我又吃不慣,吃不完又不禮貌,總之非常為難,後來怎麼收場也不記得了。那女孩我一教就發現,簡直什麼也不會,拿出她測驗的卷子一看,第一道題對了還是她蒙的,問怎麼個道理,全都不解,原來高一的課程她都沒學,當時隻覺得眼前一黑。總之磕磕絆絆地補完了課,我立刻開溜了。後來她高考,考得怎麼樣,我連問都不敢問,實在是沒有信心。
兩次補課經曆倒是讓我意識到,我這個人沒有什麼責任感,且很會逃避,這種怯懦畏難的性格,也難怪導緻我課業不成,貧窮艱難了吧。
這種自我厭惡的事情想起來隻是更煩,幹脆不去細思,隻管眼前,先去快樂地玩就是了。我真是好的沒學會,壞的學的乖。想起小學時有個同學在本子上随意寫下的一句格言:“玩就玩個痛快,學就學個痛快。”我記憶特深,前半句踐行的也特别好,至于後半句,我選擇性失憶。
東山與村落隔着一道鐵軌,每次經過,都額外小心,确認了不僅沒有車來,也沒有車動靜,才會過鐵軌,甚至想蹲下去聽聽鐵軌有無震顫。這好像是童年的一種恐懼放大,現在帶着文若過去,卻沒有那麼敬畏,遠方無車便坦然翻過了。
一路上到處是皚皚白雪,随手抓起一捧團起來,似糖似鹽又似棉,在手裡嘎吱嘎吱直響,這雪的擠壓之聲,聽得很是懷念。這樣的綿軟白雪,在南方從沒看見。南方的雪要麼混着雨水髒兮兮,要麼堅硬的鋪在地面,硬的岩石一樣。有一年冬天特别冷,租房的自來水都凍上了,斷水三天,别說做飯沒水,沖廁所的都沒有。我拎了一個空桶,倒樓下舀雪,想等它融化了沖廁所。那雪像磚石地面被掀開了一樣,不規則的塊狀堆在小區院子裡。我搬了幾個大塊,特别沉重,搬到四樓,放進衛生間。男友聽到我呼哧呼哧的喘氣,走出來看,見到桶裡大雪塊,問我做什麼,我說用來化水。他說這麼大塊,很難化開的,搬進我們卧室可能化得快一些。我們卧室雖然開了空調,可還是冷,再放這些雪塊吸熱,豈不是更冷。但想到雪如果不化,那我不就白搬了,而且廁所急需用水,再沒水要臭死了。我便拿了一個盆,裝一些雪塊進卧室。就這樣也是化得艱難,且雪裡摻泥,髒的不行。直到後來天氣略微回溫,水龍頭解凍來水,那些雪塊依然沒化,真是枉費我搬它付出的苦力。
我和文若一步一個腳印,平坦的雪面就這樣被兩行腳印劈開。這樣的天氣,沒什麼人來,隻有我們二人有這閑心跑這麼遠滑雪。也還好雪沒有太厚,不至于淹沒腳腕,不然走路都困難。
這麼冷的天氣,一路跋涉,又是攀山,等到半山腰處,兩人都氣喘籲籲。
我對文若說:“今天咱倆這運動量,絕對達标了。”
文若笑笑:“我都好久沒這麼運動了,不像你天天跑步,要吃不消了。”
我連忙說:“那正好,咱倆就爬到這吧,看下面這坡,有二三十米長了,夠咱倆玩了。”
文若連忙說好。
我将紙殼一分為二,一半遞給她:“給你。”
文若接過紙殼,瞅瞅我,問:“怎麼玩呀?”
我笑:“你不會沒玩過吧?你莫不是個假東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