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下子什麼玩樂的心情都沒有了,站起來朝着下方大喊文若的名字。
聲音空寂寂的,大半都被雪吞沒了。我靜靜細聽,一點動靜都無。
我往坡下方向走,邊走邊往四野查看,走了三五步,好像聽到文若叫我的聲音。
我站住腳步再聽,聲音竟來自身後。
我一回頭,在我們未踏足的山頂上,文若正沖我招手。
我一時覺得有點迷惑,她何時去了山頂呢?
我向山頂走去,走到滑梯起點位置後,再往上就是純白的雪了,沒有半點腳印。我又停住了。文若不是從山這一側上去的,那她從哪上去的?山左側的石壁嗎?不可能的,那裡無從下腳的。山對面的山林嗎?我自己走那林子都會迷路,何況沒有定位軟件初來乍到的她呢。山右側更不可能了,都是田地,有人影一下子就會看到了。
我擡頭,文若還是在那裡招手。
我喊她的名字,她并不回答我,隻沖我微笑。
我莫名想起剛剛她滑下去時眉眼的憂色,和此時笑得開心的樣子截然不同,判若兩人。
我對她喊:“文若!你下來!”
她原本揮動的手臂忽然停了下來,不是放下垂到身側,而是像定身一樣手臂定在了空中。她臉上的笑臉不知何時變換了顔色,竟成了怒容死死盯視着我。這絕不是文若。我心一咯噔,扭頭就往山下跑。随着我的跑動,天空如潑墨般蓦地往下一沉,四野瞬間暗淡不少,我每跑幾步天地就暗上幾分,等跑到坡底時,周圍竟黑的看不清四周景物。
我站在文若坐過的紙殼旁邊回頭看,山上沒有任何人影。
偌大天地間,隻有我渺小地站在這裡。忽有一陣寒風吹在我的背上,我感覺像被誰推了一把,向前踉跄了兩步。有那麼一瞬間我甚至以為是文若在推我。我肩上的麻雀在我跌出去時忽然掉了下去,沒等我去接,它就拍拍翅膀,懸在空中。我等着它飛回我肩上,可是它卻朝東方飛去,轉眼就融入黑暗中。那個方向,是一原市的方向。
這下才是真的隻剩我一個了。
我不知這天黑是異像還是時間真的來到了晚上,從褲兜裡掏出手機一看,顯示時間是晚上七點零五分。另有一條來自金茂之的企鵝消息,點開一看:“真是個臭女人。”很是沒頭沒腦。
我和文若大概下午一點鐘出來的,我的感覺隻過去了一兩個小時,不知為什麼就到晚上了。給她發消息打電話都沒有回應,呆在這也無法,我隻能往家走。
過鐵道時,遠遠的傳來火車聲音。我想起小時候,晚上出門上廁所,偶爾會聽到遠方鐵軌處火車經過的聲音。我總是有一種奇怪的信念,或者迷信——隻要我趕走火車消失前回到屋子就會安全無事。于是會變得緊張兮兮,恨不得一秒就尿完跑回屋子。其實真的在火車走後還逗留在戶外也沒什麼,隻是我自己心裡怕而已。如今遠方的火車又觸發了我的被動,腦中産生一個念頭——隻要我趕在火車到來前回到村落所在的鐵道另一面,我就會安然無事。眼見火車越來越近,我卻強壓恐慌,反而控制自己走慢一點。我才不要作死呢,我就留在這邊又怎樣,大不了一死。就這樣,火車到來,又離開了,漆黑色的火車,是裝貨的火車,隻有車廂,沒有車窗,就這麼黑洞洞的、隆隆地經過,像一條巨蛇。
火車走後,露出對面稀稀落落的房屋,窗戶亮着橘色的燈光。越是遠方,燈光越小,越顯得靜谧。我想起每年正月十五,村人會去山上上墳,那時在村子裡往山上看,不時能看到火光,澄明的,跳動的,在非常遙遠的山上。如今換個角度在山上看村裡地、的燈光,竟有異曲同工之感。也許是因為,那燈光是陌生人家的燈光,不是我所期望的燈光吧。
過了軌道,穿過狹窄的胡同,走在大街上,終于聽到了人聲和車聲,好像暖意也回到了身上。等走完這條大街,來到最南端的十字路口,繼續往南,房子又開始減少,隻有些胡同,裡面住着三五戶。
我拐進自家胡同,孤單單地走,走到大門口時,見到院子裡站着一個身影,看不分明。
我也停下來,一動不動。過一會兒,那身影晃了晃,問:“咋不進來呢?”
啊,是媽媽。
我有些恍惚,這一幕似曾相識。
前世時有一個夜晚,我出門上廁所。回來時聽到小路上有踢踢踏踏的腳步聲,我就站在門口張望,想知道是鄰居還是家人。那身影也是像我一樣站住了,一聲不吭地盯着我看。我認出那是我爸,問他:“怎麼不動了呢?”
他這才搭言:“噢,我還以為,是你媽呢。”
然後他又慢騰騰地挪過來。我去幫他開大門,聞到濃重的酒氣,我說:“你怎麼喝這麼多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