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循宥醒的時候，已經是淩晨三點了。

第一件事就是打開手機。等到點開聊天軟件，才想起他沒有裴舟行的聯系方式。

他自嘲地笑了笑，原來剛剛的是夢——夢到了如果沒有失約，他已經要到了裴舟行聯系方式的白日夢。

昨天早上六點剛做完實驗，他就回家匆匆換了個衣服連忙牽着狗，到裴舟行家樓下轉悠。他沒想過第一天就能遇到他，但是也許是昨天他格外幸運吧，在樓下轉悠了1個多小時，就看到裴舟行從遠處走過來，他好像看到了自己，隻是一個眼神又移開了。

顧循宥并不驚訝，畢竟在機場遇到的時候，他就是一副并不想交流的模樣，所以他就借着狗的事情撒了一連串的慌，隻是想要和他說說話，走一走……但關于狗的事情卻不是假話，因為這隻狗是畢業典禮那天，準備送他的畢業禮物。

本來隻是想要多和他說說話，但是直到他看到裴舟行和最近很火的歌手葉牧馳在一起。

這讓他想起之前車上裴舟行電話裡的“葉少”，想到了他們的對話和關系；同時隔着玻璃窗，他看到葉牧馳低頭靠向裴舟行，那就好像個親吻；顧循宥看着葉牧馳出門，那個人也在走出咖啡廳的時候看到了自己，還向他招了招手。

所以當看到裴舟行隔着玻璃看向自己的那一刻，顧循宥放棄了原本準備慢慢靠近，等到裴舟行不反感，再追求他的想法。

于是，在他穿過馬路走向裴舟行的幾分鐘裡，他想了個理由直接把小白塞給了他，準備晚上來接它的時候，再憑借感謝的名義要聯系方式，請他吃飯。

他規劃好了一切，卻沒有想到自己上午寫完了論文，起身準備接水的時候昏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是躺在醫院挂水。聽到消息的母親急忙趕來，硬是要求讓它做個體檢，他拗不過，隻好答應了。

他想着等做完體檢再去也不遲，隻是做完體檢之後，他準備走卻被母親攔了下來，說是姑姑回來，讓他去機場接，晚上一家人吃頓飯。

對于這樣的要求，顧循宥總是沒有辦法拒絕。

這幾年，姑姑和父親的關系緩和了些，終于不再是老死不相往來的态度，而姑姑難得回來一趟，他也總該是要去接的。可是他沒想到，姑姑飛機到點的時間，和他與裴舟行約定的時間撞上了。

這些年，他的運氣總是不太好。而童韻甯正好和蘇朝顔他們在一起，就請她幫忙接一下小白。

到機場的時候，看着姑姑帶着她的愛人一起回來，顧循宥竟然不覺得驚訝。

“乖侄兒，好久不見。”一頭利落短發的顧雲蔚，挎着包兒向站在不遠處的顧循宥打招呼道。

顧循宥也招了招手，目光卻落在她們十指相扣的手上。

“小安，好久不見。”柯茹倩輕柔的聲音傳來，顧循宥也回道，“好久不見……茹姑姑。”

聽到顧循宥的稱呼，柯茹倩臉上的笑容更勝，笑着回應。

其實如果不是看到過柯茹倩的證件，顧循宥真的很難想象眼前看起來這個溫和的人，是個雷厲風行的刑警。

“走吧，我想念嫂子做的飯菜很久了，還有——”顧雲蔚右手牽着柯茹倩，左手想要去揉顧循宥的頭發，卻被顧循宥提前反應過來躲開了，“我這跟個冰山一樣的侄子。”

顧循宥帶着她們兩個向停車場去，顧雲蔚和柯茹倩走在後面，顧雲蔚小聲抱怨道，“還是小時候軟軟糯糯的顧循宥比較好玩。”

“小安已經是大人了，你不要總是揉他的頭發。”柯茹倩不是很贊成地看着顧雲蔚說道。

“就算他80歲，在我看來也是孩子——還是那種藏不住情緒的孩子。”顧雲蔚看着走在前面的顧循宥繼續說道，“你看他，現在整個人陰沉沉的，一看就知道心情不好。”

“是嗎？看着沒什麼不同呀。”柯茹倩歪着頭很是疑惑地看過去。

“看不出來就不看了，你隻要看懂我的情緒就行！”顧雲蔚撫過柯茹倩的下巴，在她的唇上親了一下笑着說道。

“你穩重點，小安還在呢。”柯茹倩看了眼走在前面的顧循宥，握緊了顧雲蔚的手心說道。

“那有什麼關系？他已經成年了，看到又能怎麼樣？”顧雲蔚完全不在意地說道。

柯茹倩也是無奈地笑道，“你剛剛不是還說，80歲的小安，在你看來也是小孩嗎？”

“生理年齡和心理年齡能一樣嘛。”

“好好好，你說的都對，顧大法醫。”柯茹倩總是說不過顧雲蔚這一套又一套的歪理。

而走在前面的顧循宥，完全沒有注意到後面發生的事情，因為他正心不在焉地看着手機——已經過了他和顧循宥約定的時間。

他在想，不知道裴舟行在幹什麼，會不會因為他的失約生氣。

如果是高中的時候，裴舟行估計已經一個電話打過來，先是把他失約的事情說上個幾次，再找個理由說是原諒自己了，說是下不為例，然後就開始約下次的見面。

顧循宥當時隻覺得裴舟行和小學生一樣幼稚，可是現在……就算是他想道歉，都沒有機會。

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了車旁，沒等他開車門，就被姑姑一下按住了，顧循宥疑惑地擡起頭，就聽到姑姑說道，“我來開，你現在心不在焉的樣子，我怕到時候一屍三命，我現在還是挺惜命的。”

顧循宥沒有反駁，把鑰匙遞給姑姑，就打開後車門進去了。

一路上顧循宥都在看着手機，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期待什麼——是希望于失約的原因，可以讓裴舟行在意嗎？還是希望裴舟行可以要自己的聯系方式，又或者隻是從童韻甯那裡聽到關于裴舟行的态度……顧循宥覺得自己有時候真的很自戀，怎麼會覺得過了這麼多年，他和裴舟行的關系還能像當初那樣。

“顧循宥，你這視線就沒從手機上離開過？怎麼和對象吵架了？”顧雲蔚開車的間隙，透過後視鏡看過去調侃道。

“……不是對象，是正在追求的對象。”顧循宥倒是沒有否認，小聲歎氣道，“而且也不是吵架，是我失約了。”

“顧循宥，不是我說你，作為追求者，一點誠意都沒有，還失約——你這樣是追不到人的，想我當初追你茹姑姑的時候，可從老沒有失約過。”顧雲蔚說完，還很得意地看了眼柯茹倩。

“是嗎？高一，是誰說期末考結束後一起出去玩，結果第二天爽約了；高二，是誰暑假玩失蹤，約好的旅行又出現；還有高三……”

“打住打住！那時候我們可還沒在一起呢……大學！大學的時候，我沒有爽約過吧。”顧雲蔚剛剛教育顧循宥的底氣弱了下來，但還是維持着自己的僅剩的希望。

“顧大法醫，你确定要我說？”柯茹倩拿出手機，像是要翻找什麼，顧雲蔚這時候好像想起什麼，趕緊岔開話題說道，“顧循宥，反正我的意思就是，追人要有誠意。”

“……知道了。”顧循宥聽着前面二人的拌嘴，更煩躁了，于是關上手機看着窗外發呆。

車廂裡隻剩下音響裡傳來的鋼琴和小提琴聲，那是姑姑最愛的音樂《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她和柯茹倩還在高中校慶的時候合奏過。

顧循宥看着窗外，伴着輕緩的鋼琴聲，腦中逐漸浮現出裴舟行的臉，那是十六七歲時他的模樣——青澀又陽光，他站在海邊沐浴着夏日陽光；随着旋律變化，提琴被猛烈拉響的那一刻，那劇烈的聲音穿透了他的腦海，陽光瞬間被烏雲遮蓋，突然肆虐的海浪沖向岸邊，輕而易舉地擊碎了如鏡子般脆弱的畫面，碎片四濺，連着鏡中的裴舟行落入了水中；之後的每一次提琴重音，都能激起海浪的狂歡，它随着旋律一次又一次地翻騰旋轉，是終曲結束前夜的狂歡，亦是高潮時刻的情緒發洩——直到他再也看不到海上存留的任何一塊碎片。

“小安。”

柯茹倩的突然聲音響起，溫柔又令人安心的嗓音，讓顧循宥腦海中翻騰的海浪瞬間平靜了下來，顧循宥看過去，聽到她輕聲說道，“如果真的很喜歡一個人，把自己的喜歡表達出來，讓那個人知道就是最真摯的誠意——不要想太多。”

顧循宥聽到了，卻沒有回應她。

回到家，父親看到姑姑帶着柯茹倩回來，隻在她們進門的時候皺了皺眉頭，但并沒有說什麼；但自她們進門後，他就坐在沙發上一言不發，不給她們任何一個眼神，吃飯時倒是說了幾句，不過也隻是問了幾句姑姑的工作情況，就好像把柯茹倩當空氣；因此姑姑和父親說話時的語氣也不怎麼好，不過好在兩個人沒有吵起來，隻是吃完飯姑姑就拉着柯茹倩到客廳去了。

顧循宥想，姑姑沒和父親吵起來的原因很大一部分是因為母親從柯茹倩進門後就一直很和善地對待她……畢竟從小到大，母親的言行在很大程度上是父親意志的投射。

這頓飯就在這樣表面平靜，實則暗波洶湧中結束了。飯後，兩位姑姑幫着母親收拾餐桌，顧循宥幫着洗碗，父親不聲不響地出門散步去了。

柯茹倩看着關上的門，有些歉意，顧雲蔚注意到了，握着她的手用口型說道，“沒事，别管他。我哥就這臭脾氣，而且如果他真的介意，一開始就不會讓我們進門。他現在就是拉不下面子。”

收拾妥當不久，童韻甯就牽着狗來了。

“靜姑姑，你回來啦？”童韻甯剛進門，就看見坐在沙發的顧雲蔚，很是激動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