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被猛地勾起時,人的身體總會有各式各樣的條件發射,于是最後反應過來的鐘靈悄悄酸了鼻頭,爾後一邊吸鼻子一邊看了眼旁邊的李一珩。
鐘靈乍一開始以為李一珩叫“李一橫”,李這個姓,木結子為李,不管是叫還是寫,都十分恣意通透,但是“李一橫”就有點恣意到糙的程度了,難道是“李一一”的意思嗎……
給鐘靈解惑的還是她的同桌,當‘李一珩’三個字一筆一劃寫在草稿紙上後,鐘靈才終于茅塞頓開,‘珩,佩上玉也’,如此,這三個字就念起來好聽,寫出來也就更好看了。
再然後,鐘靈剛剛搞清楚人名字就被狂風驟雨般追求了,被追的感覺十分十分地不好,她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她被騷擾了,她甚至不敢再去一樓當頭的廁所。
李一珩領着他的兄弟們駐紮在必經之路的長廊上,在鐘靈路過時齊聲大喊“靈兒妹妹”,看着被喊的人也不知是氣得還是羞得,低着頭紅着臉匆匆離開,李一珩總是無比的高興自豪。
是啊,巧得很,鐘靈也有個挺能追溯的名字,而這一夥人一玩就上了瘾,戒不掉了,小東北口音重,開口就是‘蓮妹妹’,時間長了偷起懶來還自行省了個‘妹’,于是整個劇情徹底跑歪,從風流倜傥的大理世子歪到不知哪兒竄出來的糙漢,鐘靈也挺慘的,‘蓮妹’這一聲砸下來,莫名其妙就砸成了村口一枝花。
鐘靈深受其害,一聽這聲兒就有些想哭。
小東北起先還有些生疏的局促,一看鐘靈難過的表情,頓時心潮澎湃得十分狂野,癟着嘴就朝她嚷嚷,“我想死你了!蓮妹!”
鐘靈懵懵傻傻的,小東北用極其快的語速訴說着思念與埋怨,李一珩翹着腿坐在一旁看樂呵,還是那樣的海風,那樣的沙灘,可因為有了小東北的聒噪加入,一瞬間就添了些煙火氣,李一珩輕松不少,想來自己叫小東北過來是做了個正确的決定,不然以鐘靈那個别扭勁兒今晚還不知道怎麼耗,而且就算勉強耗完了,明兒人指不定就溜了。
他對未來沒什麼期許,對自己與鐘靈之間的關系也至今沒梳理清楚,撿回去相互之間都難如登天,扔下吧,又勸服不了自己,他不知道自己想幹嘛想要什麼,但他知道從那晚在夜店再見到鐘靈起,他每一步都在錯。
可那又怎樣呢?李一珩歪着頭自嘲般勾了個笑出來,感情不感情的算個什麼東西,我就想要她老實呆在我身邊,時間長短無所謂,恨我就恨我呗,反正我同她也再沒什麼舊情可談,這世上恨我的人多了去了。
人都自私,想‘占有’是本能。就像曾經有個好玩意兒,獨一無二,世間僅他擁有,後來世事變更,他沒留神搞丢了,可即便李一珩已經遺忘了這件東西也絕對不願意這件獨一無二曾經屬于過他的寶貝東西明碼标價擺在貨架上。
想到明碼标價這件事兒,李一珩又有些生氣了,此時鐘靈正與小東北一口肉一口“哈哈”地聊着天,小東北說什麼他沒聽進去,鐘靈轉過頭來等他答話時正好撞上這個不太友善的眼神,一嘴鹹香熱辣的食物燙嘴得很,“怎麼着李總?我又哪招您了?”
這聲“李總”不叫還不打緊,一叫出來吧,李一珩是偷摸伸手在自己大腿上狠掐了一把才堪堪止住掀桌子的沖動。
“那不能夠,我就看你挺有樂。”
“我有什麼好樂的?”
“看你活潑可愛,聰敏靈動,市場價高呗。”
李一珩揚着眉,有些尋釁的感覺,鐘靈不明就裡,但也沒困擾幾秒鐘,反正不再是倆人獨處,這個發神經還有另一個陪着解悶兒的,于是很快轉過頭又跟小東北繼續唠閑嗑去了,“诶?剛說什麼來着,哦,這不挺好的麼?怎麼就離了呢?”
“……”
被定義為“發神經”的某位,胸腔憋着别扭勁兒無處讨公道,隻能靠着一下一下的深呼吸慢慢洩氣,這一洩就洩到旁邊倆人探讨完小東北的父母妻兒、婚姻家庭,然後話題直指鐘靈在這之前的十年,這個漫長的、杳無音訊的十年。
“蓮,你畢業後是穿越到哪兒去了嗎?”小東北問,“一個大活人咋就跟消失了一樣?這也太邪乎了吧……”
李一珩突然一下就精神了。
“沒有沒有,家裡出了點事情,就搬了。”鐘靈親描淡寫,嘴也沒閑着,面前小竹簽子一點點增加。
“出啥事兒得搬家啊?”
“需要錢,房子賣了。”
“哦,到底啥事兒?”小東北锲而不舍,邊吃自己的邊往鐘靈和李一珩盤子裡遞,可能是因為獨自帶倆孩子的原因,再糙的漢也練得溫柔又體貼,隔幾分鐘還給續個果汁啥的。
鐘靈看着他偷樂,心也軟和了,就像是回到很久以前大家都還是小傻子的時候,“我媽媽要手術,很貴,不賣房子動不起。”
“……”
“那……”小東北的動作頓住了,說話也不如先頭利索了,“那現在呢?康複了吧?”
鐘靈放下沒吃完的玉米,“沒,過了。”
“……”
觸及生老病死的問題,換誰都得掂量着說話,小東北唏噓着,找不着措辭隻能起身越過桌子在鐘靈頭上輕輕地拍了拍,“蓮啊……”
“是那會兒的事?”
李一珩問這句話的時候正好吹來一陣風,隔壁桌空了的酒瓶子滾落到地上摔碎了,響動不小,就連氣氛冷凝住的這桌也都看了過去。
“不是,是前段時間的事兒。”鐘靈回頭後答道,“就你上回見着我那一天。”
李一珩的腦袋開始轟鳴作響,遠比剛剛碎掉的啤酒瓶還要吓人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