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一珩果然很快買來了畫具。

一大堆分了兩趟才從車裡挪進來送到鐘靈跟前，後者神色淡淡，沒有高興也沒有排斥，甚至沒多說一句“謝”，李一珩覺得無趣，像是做了件很沒意思的事。

而鐘靈對北城的水土不服表現得也很含蓄，該吃吃該喝喝，每晚更是一覺到天亮，就是眼見着瘦了，仿佛歸家時晚一點她就又比昨天瘦了些，細胳膊細腿兒，走路一點動靜弄不出來，一陣風能給她端了。

李一珩一直嫌棄她瘦，以前瘦就算了，十幾歲的小丫頭能壯到哪兒去？不過現在比以前還瘦就很不應該了。

“要是吃得不合适你白天就給自己弄點兒好吃的啊！”

李一珩着急，讓小趙把他想得出來的肉菜買了個遍，廚房那大冰箱填得前所未有的滿，瓜果蔬菜一樣不落，就連香料都準備了一大抽屜。

“哦，行。”鐘靈輕飄飄應了。

幾天後小趙回複道：“雖然菜下得慢，但應該确實是自己做飯吃了。”

李一珩很滿意，但也沒滿意幾天，首先不管他回得早或晚都趕不上鐘靈的一頓飯，其次是，鐘靈很明顯不是吃得不合适的問題，他記憶中牙尖嘴利作得飛起的鐘靈好像連說話的力氣都不複存在了。

“鐘靈你哪兒不好你跟我說成嗎？”

“沒有哪兒不好啊，”彼時鐘靈正在書房畫畫，畫的什麼玩意兒李一珩看不懂，隻知道窗外難得好天氣，鐘靈的畫卻灰撲撲的一點兒不透亮，鐘靈頭都沒回，聲音又輕又遠，“你别這麼閑就會發現我其實挺好的。”

李一珩在門口站了半天，爾後嗤笑一聲走了，“行。”

鐘靈在門關上後才終于放下筆，一松懈就容易歎氣。

她确實挺好的，吃得合适睡得合适，哪兒哪兒都合适着，就是收拾不好自己的心情，像在踽踽獨行的迷途中始終找不到方向的流浪者。

鐘靈高中的時候被李一珩哄着一起玩過一個電腦遊戲，遊戲叫什麼名字她早忘了，就記得場景可絢爛了，這也是李一珩自以為鐘靈一定也會喜歡的原因。

那會兒李一珩、陸泉、小東北以及他們宿舍另幾人湊一塊兒各個都熱鬧得不像話，鐘靈跟在浩浩蕩蕩的隊伍後頭總是迷路，李一珩他們叫她會叫角色名，鐘靈這種一個巴掌大的小地圖都跑不明白的遊戲白癡哪裡記得住角色名字？于是時常等到熱火朝天的場子驟然安靜下來她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啊？你們剛剛那樣撕心裂肺的……是在……叫我？”

屍橫遍野的‘戰場’，大家‘橫屍’躺着聊天。

“蓮妹你智商是不是有點問題？”

“鐘靈我覺得你可能是條魚，魚腦子才這麼缺呢不是？”

“哎喲，靈兒妹妹給點面子，能不能在我八十大壽之前赢一把？”

鐘靈掩面，雖然挺不好意思的但絲毫沒有改進的能力，完事兒又繼續迷失在某個拐角處驚聲尖叫。

“啊啊啊救我救我有人打我啊啊啊嗷嗷！”

然後李一珩就得趕忙去找她，每回結果不是在趕路過程中鐘靈就已經香消玉殒，就是李一珩緊接着死在她旁邊，跟着做個伴兒。

鐘靈很快就放棄了那項費神的娛樂活動，并且很長一段時間都埋怨李一珩，鐘靈對那個遊戲一直存有陰影，因為不會、不懂、不得要領、随時就會死掉，地圖上那麼多小人兒，她卻連哪個小人兒是她自己都時常分不清楚。

從前李一珩老嘲笑她太沒安全感，恐懼得總比别人誇張很多。

如果說那會兒打遊戲存留下的陰影是因為她在不可控情況下的缺乏安全感，那現在的情況就是在逼着鐘靈走鋼索，日複日地走，看不到頭也回不了頭，兩頭不搭，四周空蕩蕩。

唯一促使她想起那段往事大約是因為現在的她又一次分不清自己是哪個小人兒了。這問題對她來說一直就挺撲朔迷離的。

于是她沒辦法分一碗飯給李一珩，也不是多不願意，就是她一想到自己洗手作羹湯等着李一珩歸家一起吃飯這件事就非常可笑，她倒想喜笑顔開正兒八經地過日子，可是誰正兒八經過日子是靠這種關系的？

于是這個問題成了鐘靈心裡的一個環，直接導緻她一見着李一珩就煩，一煩态度就不好，她這兒态度不好，李一珩就更沒法給她好臉，這便又形成了另一個層面上的環。

稍稍解了下環的還是陸泉和小東北兩人拖家帶口的到來。

陸泉回來趕他小堂妹的婚禮，小東北帶着孩子出來消耗長假。

鐘靈拉開門就瞧見外頭烏泱泱一群，小東北正給李一珩通電話，“一珩啊，我尋思老王家也憋整了呗，拉倒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