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開了宴,走得近的親朋都聚到了一塊兒,李一珩陪着生日過得十分高興的張女士喝了兩杯,滿桌子“青春常駐、富貴吉祥、明歲更勝今朝!”的漂亮話遞過來,熱鬧得很。
張女士戴着今天新得的珍珠耳珠,時不時都要擡手摩挲兩下,席間不禁感慨道:“我們家一珩長心了,還記着我上回說老李發神經給我耳珠子弄掉一顆的事兒,這不今天就送了我一對兒新的呢,我瞧着比我以前那對兒還更好看些是不?”
老李沾酒就上臉,跟着衆人附和道:“可不,兒子知道惦念着你了……”
一旁衆人視線時不時就要點到的“長心了、知道惦念了”的李一珩舉杯,喝完就側身張女士座位旁低聲道:“媽,陸泉還我另一朋友昨天過來這兒了,難得來一趟,我晚上得招呼招呼。”
張女士笑得溫婉,“你今兒陪我一整天也夠貼心了,跟朋友們玩兒去吧……叫上小趙開車,少喝酒……”
李一珩挨個含笑告别,一個成熟的大高個兒,往那兒一站,又俊朗又清貴,七大姑八大姨瞅多少遍還是免不了要誇他又能幹模樣又好,再一說又到了追捧張女士福氣好的時候。
張女士高興得不行,臨了又叫住了即将邁出去的李一珩,“兒子啊,還有一個事兒你要是答應媽,你媽生日就真正的圓滿了。”
李一珩停住,嗅着些微不對,但看着她母親滿面紅光的笑容,沒敢搖頭,“您說。”
李一珩離開宴席後看了看時間,離席的時候火急火燎,真脫了身又慢了下來,他甚至先讓小趙把他往公司送了趟,燈火通明的辦公室翻了半鐘頭文件,翻着翻着又掏出來手機,對話框裡小東北下午發了一堆照片,李一珩從頭劃到尾,又從尾翻回頭,最後點開陸泉的頭像,「去那兒做什麼?正經吃頓飯不行?」
陸泉的信息回得很快,「下午肚裡攮太多了,人吃不下。放心,沒喝酒。」
「哦。」
「你丫為什麼還不過來?」
「忙。」
「這會兒了都,忙個錘子!趕緊過來,我沒開車,靈兒我沒法送。」
李一珩坐在桌前摩挲着手機屏幕,像跟誰較勁兒似的又枯坐了半小時才喊了小趙送他到地兒。
越往前走越躊躇,莫名有股近鄉情怯的怪異感,李一珩站門口點了根煙,燒到手指才撚滅了走過去,上頭鐘靈窸窸窣窣吃完大半份果盤,最後叉了塊菠蘿,也不吃,叉着玩兒似的,探頭朝下望,這一望就望到李一珩站在天井狀留空的中央,正巧擡起頭來。
北城的天到了夏天的尾巴上,不管有太陽的晌午熱成什麼模樣,夜晚也總會騰起些不容忽視的涼意,于是李一珩早起出門的那件短袖外穿了件蟹青色的綢襯衣,這顔色有一種很濕潤的感覺,會讓人想起貼浪而飛的海鳥,和暗礁中搖擺遊曳的珊瑚。
那件襯衣鐘靈沒見過,應該是今天他在自己家裡穿來的,也許是因為他今天不用去公司,撇開了西褲、皮鞋和正裝,他的牛仔褲是很淺的藍色,腳上運動鞋是他以前就很喜歡的牌子,這是一幅很随意也很少年的打扮,再搭上那張燈紅酒綠中明明滅滅的臉,鐘靈不得不承認,帥就是了。
她眨了眨眼,支着下巴道:“來了。”
李一珩和鐘靈短短對視了一眼,随後輕車熟路走最裡側的木梯上樓,這樓梯是李一珩當年跑了無數趟建材市場親自敲定的,價格超出預算不少,于是施工作業的每一分鐘他都盯金子似的盯着,如今年歲久了,樓梯顔色不再漂亮也有了明顯的吱呀聲,夾在音樂的節拍間隙裡,吱吱呀呀……就仿佛再熱鬧的宴席也有一散,再繁華的朱樓也終有一天會老舊荒蕪。
李一珩偷偷地歎了口氣,鐘靈重新出現在他眼裡,他開始疑惑,自己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憂患了?肚子裡那股苦氣好像都快如蔓草一樣探出頭來了。
而昨晚剛“悟了”的鐘靈卻很松快,甚至十分有興緻地提議道:“你們不也都是老闆嗎?去,跟下頭說一聲,吧台讓我一小塊地兒,我給你們調酒喝。”
李一珩的屁股還沒沾着座兒,“?”
陸泉也很驚訝,“你會調酒?”
“會會會,上大學的時候在酒吧打工,方圓整個大學城的酒蒙子可都是奔着我來的!”
“……”
倆人一前一後跟着興緻高昂的鐘靈下了樓梯,陸泉盯着鐘靈鋪了整個背脊的頭發,轉頭看了眼李一珩,“她這些年還真是很不容易啊……”
後者沒吱聲,眼中望不到底,就跟鐘靈的頭發似的,黑漆漆、層層疊疊。
李一珩坐在吧台高腳凳上,腳點着地吧着不了力,踩着凳檻吧膝蓋又頂着了,一雙大長腿無處安放,陸泉将酒水單上的雞尾酒點了個遍,面前吧台裡,鐘靈從手腕上脫了根頭繩将頭發在腦袋頂上紮成了個飽滿的鼓包,這樣顯得她年紀特小,曾經李一珩就喜歡鐘靈長發披肩的模樣,覺得那股缱绻勁兒如春花般,發絲飛揚、含羞帶怯,現在也不知道是成熟了還是怎麼,又覺得她其實整張臉露出來才最好看,像秋日裡的太陽,溫暖幹燥。
然而有一說一,李一珩和陸泉縱橫酒場十數年,什麼好酒沒嘗過,偏偏雞尾酒屬于知識盲區。
花裡胡哨的,這個甜,那個酸,中間這個明明澀口得很但一進喉嚨眼兒又特絲滑,還有這個着火的,杯口圈着鹽邊,喝下去感覺是白酒兌雪碧的口感,一口下肚最後舌頭就剩下杯口那圈鹹味。
鐘靈很勤懇也很來勁兒,周而複始的忙碌甚至讓她額頭冒了些細汗,陸泉招呼她差不多得了坐下一起喝會兒她都不答應,“盡管點,但凡有一杯弄不出來的,我頭給你。”
這樣的她十分張揚,像十五六歲跟着一大群男孩們上街耍混的壞孩子。
李一珩抿得滿嘴酸甜,也學着陸泉的樣兒摘杯口裝飾的小水果往嘴裡塞,“挺嚣張啊。”
“我這叫藝高人膽大。”
李一珩眯眼,話被旁邊陸泉接了過去,“你擱哪兒學的藝呢?”
鐘靈恬不知恥,“百度學的。”
鐘靈去學校旁邊小酒吧兼職的時候應聘的其實是服務生,負責端酒和搞衛生,後來還沒幹了一個禮拜,店長不幹了。
那家酒吧的老闆是個遊手好閑的富二代,這還是鐘靈在後來扯閑篇的時候得知的,老闆白天開的是小跑,晚上睡的是植物園那塊的豪華别墅,當初搗騰這酒吧完全是為了泡附近幾個大學裡的女大學生,老闆沒有經營天賦更是懶出了毛病,于是店長是外聘的,酒櫃裡存的酒全是老闆自己個兒開的,後來老闆常在河邊走不慎濕了鞋,女大學生挺着肚子逼上了門,老闆被迫從良,酒吧也沒得空來了,然後店長看着慘淡生意,不樂意幹了。
店長辭職交接時,鐘靈握着掃帚有些不安,生怕酒吧經此一役更加經營不下去,服務員下午五點到十點半,學校附近的酒吧用不着通宵達旦開,因為學校宿舍會落鎖,落了鎖關住了學生也就沒生意了,所以鐘靈完全來得及回宿舍睡覺,一月工資八百塊,雖然不算多,但勝在時間合适啊。
鐘靈要點名的專業課全在上午,下午及晚上幾乎都是空出來的,有什麼事提前說一聲也都安排得過來,她每天中午自學校食堂吃過飯就上十字路口的咖啡店打工,隻上下午班,到五點,拐個彎往巷子裡走五分鐘,酒吧的幹活,堪稱無縫銜接、完美接檔。
于是在鐘靈揮舞着掃帚為兼職工作的前景憂愁時,富二代老闆隔空點了點她,“那個妹子,做店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