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一珩很少在起這麼早的情況下還能騰挪出個把小時收拾打扮。
他清晨仔細刮了胡子,衣服是昨晚拉着陸泉上商場買的,光是“要在低調中彰顯身份,并且最好具備年輕氣但又不能掩蓋了成熟氣質”這句話就跟店員來回強調了八百遍,店員人都麻了,但看着李一珩那副氣勢洶洶的模樣也隻能硬着頭皮接下這苦差事兒,結果卻出乎意料,這位錢多事多的顧客擁有一把完美骨架,什麼衣服上他身都仿佛照着他的氣質來搭配裁剪的,比外頭櫥窗裡擺着的人形模特還要更具光華。
李一珩常年行走生意場,為了端肅感總穿深色西服,衣櫃拉開,清一色黑,連着領帶都是暗沉肅穆的紋路。
今天這身卻顔色輕,質地也輕,貼着皮肉仿佛披着一層細雲,竟讓他有絲絲缺乏安全感的緊迫。
他一大早直奔傅濯的古玩字畫店蹲人,徘徊兩鐘頭後又趕忙在陸泉的帶領下奔赴謝雲朗婚禮,起初還沒察覺,離酒店愈近愈覺得那絲緊迫感已經逼近心髒,進廳前,李一珩拽着陸泉拐進洗手間,“我穿這樣像不像個傻逼?”
陸泉煩到恨不得給他兩拳,“嗯,像個傻逼。”
“是不是顯得有點愣頭青?”
“嗯,特别愣。”
李一珩:“我要不把襯衣脫了?”
陸泉:“可以,褲子也脫了。”
于是,還是李一珩先動的手。
“不能好好說話是嗎?”
陸泉被踢了一腳,痛得連連抽氣,“差不多得了行嗎?你這樣巨帥,已經帥得橫着走了好嗎?剛剛停車場不還有女孩兒問你要号碼嗎?我真是搞不懂你了……平常膨脹得下一秒就要炸出翔來,這會兒怎麼這麼孬慫?近鄉情怯?還是單純腦子有泡?”
李一珩生怕擡腿踢人的動作颠壞了他的發型,又對着鏡子擺弄了一番,“你知道個屁。”
兩年了,再一次出現在鐘靈面前。
這次他要極緻的帥,極緻的潇灑,要“砰”地一聲在鐘靈心裡炸出漫天焰火,燒得她心肝直顫,顫得悔不當初,然後老老實實地走到他面前,欲說還休地跟他說“李一珩,好久不見。”
所以他絕對不可以跪在衣着打扮上。
陸泉氣得摔門進去上了個廁所,出來時心情總算稍有平複,“一珩,你清醒點兒,她跟不跟你‘哈喽’不在衣服發型上,而且你也可以主動‘哈喽’她呀,謝雲朗的婚禮上她還能甩臉子走人不成?别慌,問題不大,實在效果不佳你晚上堵她家門口也不是不行……”
“那不行,不能再像以前一樣。”李一珩搖頭拒絕。
堵鐘靈這事兒李一珩幹太多了,總覺得斬她退路逼她緊些她便能自然而然朝自己靠近。
他一直試圖做那個披荊斬棘、一往無前的勇士,以為囤積财寶、打下江山,身後那個人就會跟自己一起享受勝利和快樂。
要不是獨自冷靜的兩年,他還發現不了這個問題。
李一珩這兩年但凡閑時就回憶鐘靈這個人,從十五到二十八,再到披着“疑問号”的皮一點點打探滲入,回憶她的艱苦磨難,幻想她的獨木難支,再到如今眼見她硬生生支棱起來,李一珩像是在反複進行着一場漫長觀影,每每睡前腦子最後一幕都是鐘靈對他說的某一句話,突如其來又銘心刻骨。
“你不要這麼想當然行不行?”
“你憑什麼替我做決定?”
“李一珩,不想再跟你繼續下去了是我的權利。”
“李一珩,你自負自私,粗魯莽撞,自诩情深義重,其實内裡就是個自欺欺人、無知無能的混蛋。”
這長達兩年的複盤和分析,李一珩得出一個不像結論的結論,鐘靈太脆弱,瓷器似的,同時她又無比堅強,鋼筋鐵骨似的。
陸泉等得不耐煩正要說話,李一珩突然沖他噓了一聲,模樣整得神神叨叨的,“泉兒你知道嗎?這将是更繁冗更漫長的一場戰。”
陸泉:“?”
李一珩将襯衣袖子卷了兩卷,略輕的鴉青讓他整個人鋒芒暫掩,如玉如竹般更具幽深靜谧感。
他蓦地笑了,“進去吧,我準備好了。”
宴廳裡繁華盛開,鐘靈自認這兩年算是過得有付出有收獲,該吃吃該睡睡,從未虧待過自己也不曾占過旁人便宜。
她愈發昂首挺胸,愈發覺得人生有滋有味。
直到參加了這場婚禮,羅曼麗還在她耳朵邊絮絮叨叨抱怨着“憑啥我的婚禮你打死不來,謝雲朗的婚禮你就屁颠屁颠坐這兒了?怎麼着?你跟他才是真姐妹?那我算什麼?算什麼?”
鐘靈心亂如麻,連着手指尖尖都是麻的,“曼麗……你别說了。”
“憑啥?事實擺眼跟前了都還不讓說?鐘靈你欺人太甚我跟你講……”
“曼麗,我求你了!”鐘靈抱着她的胳膊往她身上靠,“我求求你快幫我看看,看看門口那邊那個人……”
羅曼麗氣得七竅生煙,但還是不情不願地朝鐘靈指的地方望去,“沃日!這不你前男友李總嘛!”
這一聲氣貫長虹,連着那頭交談的人都聞聲望了兩眼過來。
鐘靈想死的心都有了,“你再大點聲?”
羅曼麗饒有興趣地伸着脖子打量那邊,邊打量邊啧啧,“你前男友長得是真帥呀,啧啧,瞧瞧那臉,那身材……”
這身衣服不太像李一珩以往的風格,但确實耀眼,他總耀眼,好像天生具備讓人丢盔棄甲的能力。
“……”
鐘靈閑着沒事的時候老想,她和李一珩還會再見嗎?如果會那将是在什麼樣的情況下?他的婚禮還是他的葬禮呢?又或者這輩子真的不會再見了,那安心嗎?有多安心?是真的安心嗎?
這道題鐘靈做了許久未解,時間長了就覺得想也白搭沒意思,幹脆克制着不想了。
鐘靈還在朝九晚十、兢兢業業地守着紅樹林超市時,某天供貨商給錯了一批貨,數目不小,錯得又離譜,鐘靈找供貨商交涉,結果那邊話中抹油,時時透露着不願擔責隻想“就這麼着吧”的意思,鐘靈幾番溝通無果,也帶了脾氣。
彼時鐘靈上貨上到一半,那批發錯了的商品正橫七豎八地堆在門口,鐘靈在裡頭氣得來回踱步,整張臉上都蒙了霜似的隐忍含怒。
超市門口有行人過,鐘靈捏着手機同那邊說着什麼,餘光捕捉到一扇身影,驟然眼角就抽疼了一下。
“鐘老闆我跟你講很多次了啦,貨送錯是我們的問題,但是都是給超市上的貨不是很沖突的啦,而且我跟你講你現在手裡這批價格還高不少的呢……我們人力和貨車來回一趟都很不容易的,您這麼大老闆就當給我們這些幹苦力的通融一回好不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