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複治療室裡時光靜悄悄,鐘靈吸了吸鼻子,小聲與他和解:“我沒計較過了,你也不能再計較我了。”
李一珩沉吟了兩秒還算滿意,總歸願意順從着被她扶起來:“這個是我找出來哄、哄你玩的,等回頭我、我給你買貴的,最貴、貴的。”
“行是行,話說利索了先。”
“……”
陽光透過康複室的百葉窗,照得兩人斑馬似的。
術後第七十六天,語言已無障礙,下雨的黃昏,鐘靈牽着他緩步到康複花園,季節步入初秋,北城的涼意跟着這場難得的雨如期而至,鐘靈理好他的外套又蹲身去檢查腿上的壓力襪,不願讓他着太多的風,李一珩不動不語,低着頭任她擺弄。
他近段時間心情不好總鬧奇奇怪怪的脾氣,大家依次問過他怎麼也不答,整日埋着頭蔫答答的不愛說話,這對康複百害無利,鐘靈心底着急又鑽不進他肚子裡找答案,急了幾天也有些負氣,一負氣話便也少了,前段時間還溫柔似水的人兒一下子冷清了大半。
李一珩心裡郁結,看什麼都不順眼,手伸出長廊外接了兩滴雨,雨滴順着手腕劃入袖口,涼的跟另一邊虛虛牽着他那隻手一樣。
鐘靈望着遠處被雨水洗得锃亮的雙杠,良久歎了口氣,“你到底怎麼了?到底是哪裡不舒服不高興?”
“……”
“就是不說?”
“……”
“不說我買票了,我要回去,你愛怎樣怎樣吧。”她斜觑他,打定主意逼出話來。
李一珩還是不語,但看得出憋氣,呼吸變重了不少,鐘靈趁熱打鐵:“上去,讓你爹媽帶着你複建,我不幹了,往後你好或不好我都别來找,聽明白沒?”
李一珩的手開始抖,唇抿成直線,半天擠出三個字:“嫌棄我?”
鐘靈很有耐心,冷着臉說着冷生生的話:“這麼大的手術,撿回條命已經不容易,如今還在要緊的康複期,以後能好到什麼程度還不知道呢,你鬧什麼狗脾氣?不是已經會說話了嗎?哪裡不舒服不如你意為什麼不說?喜歡當啞巴?”
“你嫌棄我。”
“是啊,是嫌棄你這個樣子。”
雨下大了些,廊邊淅淅瀝瀝濺進來好大一片。
鐘靈說快了一句話,後知後覺才反應過來忙去找他目光,“你、你是怕我嫌棄你嗎?”
李一珩望着外邊雨幕,瘦骨嶙峋的人早沒了以往張揚桀骜的模樣,單薄蒼白,風吹就要倒的滿身病弱氣,他的手被她牽着一直沒有回握,隻是就着這點牽握,極細微地摩挲着她的手指,鐘靈心口猛地抽了一下,當即生疼得險些掉出眼淚,她懊悔十分,怪自己隻顧他身體,忘記他的心也皺巴巴、癟塌塌。
她踮着腳掰過他的臉,語無倫次地解釋:“我沒有我沒有,我隻是故意氣你想讓你告訴我原因,我不知道你怎麼了,太着急了才……沒有的李一珩,你别瞎想……”
“那……”
那樣的眼神,仿佛易碎的細白瓷在某個不為人知的瞬間早已繃出了裂紋,那是一種精緻的脆弱,他驚惶、愧疚,困頓填滿了每一條裂紋,“你會嗎?會很累很累,很嫌棄,然後……”
他原本想努力回望她,試圖分辨清楚,說到最尾确是不堪重負般,蹲了下去,“會不要我了嗎?”
這事兒在他心裡存了許久,早前因為病痛,清醒得少無暇顧及,日積月累壓在心裡愈發沉積出重量,看鐘靈忙前忙後會無限愧疚,看自己半殘不廢更是抑制不住羞恥。
他總思慮,多年舊情,鐘靈擔憂他、放心不下他、願意哄着他到如今這步真算是仁至義盡。
“或許等我再好些,你會離開我嗎?”
愛意讓人勇敢,也着實讓人自卑。
跟腱手術康複期不可以太早這樣動作,鐘靈吓得夠嗆,慌忙蹲下/身去扶他,爾後看清這雙眼睛和十九歲暴雨中求她别走的少年并無不同。
“怎麼會呢,怎麼會呢?你不知道我無數次求過漫天神佛,我都隻求你能活下來你懂嗎?你現在能越來越好都是老天恩賜的多的了,我怎麼敢呀?李一珩你是傻的嗎?”
那年他站在傘外,哭得狗似的,如今她跪坐在地,任由他胡亂地擁吻她,雨幕包裹着長廊,像裹住一整條陳年舊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