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樓三樓,有人悠閑地放下手中的望遠鏡,涼涼道:“瞧,我之前說過什麼,盛家那個二小姐看着伶俐的樣子,在男人面前就是沒有腦子。眼前明明就是唾手可得的容太太位置,無非就是再忍一忍的事,非要将人請來試探一下,看看這個男人到底是不是真心想娶她。你說可不可笑?據我所知,容家這次可是拿出了十足的誠意,連婚前協議都不打算簽的。啧,這樣好的買賣,完了。虧得盛家老爺子在商業也是出了名的精明人物,居然生出這樣蠢的女兒,等一下不知道要躲到哪兒哭去了。”
“小榮總,大小姐走的時候不是這樣交待你的。”
“放心,我姐走得時候怎麼交待的,我比你清楚。”榮正彥半是應承地點點頭,另一半神色則是用來嘲弄,“我就是想看看,那個容嵊是不是真的是傳聞中那樣的人物,也不是三頭六臂的,何至于人人談他色變。”
身後的人歎了一口,“您是故意将南小姐的消息透露給盛家。”
“當然,難不成我要眼睜睜地看着盛家和容家聯手做大,這樣對我有什麼好處?”
“榮小姐說了,榮家現在最需要的是韬光養晦,不要出來蹚渾水。您現在這樣做太激進了。不要說容嵊了,就是等盛二小姐回過神了,估計也是會遷怒于你的。”
“遷怒我做什麼?眼下悔婚的是容嵊又不是我,那盛家二小姐如果連這個賬就算不明白,真就活該被人嫌棄。”榮正彥笑笑地将杯中的殘酒一飲而盡,“還有那位南小姐的好友,記得替我好好招待。”
手摸上牆壁,是滑膩冰冷的濕。
一個甬道裡,環顧周圍為四通八達的洞口,根本分不清到底哪個方向才是出口。頭頂偶爾有不知從哪處洞頂漏下的光線,剩下的,全然是毫無盡頭的黑。她的腿還在流着血,疼痛已經漸漸麻木,身子也沒有力氣再動一下了。而且,黑黝黝的深裡,其間又摻雜着綠幽幽如鬼火半的亮點。起初她以為那是自己快餓暈的錯覺,直到耳邊聽到輕微的吱吱聲,才明白過來那是一隻隻巨大的老鼠。地下水道裡橫沖直撞的老鼠,膽子奇大無比,爪子鋒利,牙齒能毫不留情地撕咬血肉。它們好似能精準無比地判斷出面前的獵物是否還有反抗能力,隻要稍微露出虛弱,便會成群結隊地撲過來。剛才要不是她還奮力用衣服拍打,恐怕已經被咬了好幾次了。但是又能撐多久呢,手裡頭已經沒有火源了,打火機在剛才不小心掉進來排水口裡,再也不可能驅散面前無邊無際的黑暗了。而且,沒有一個人知道她在這裡,在她的力氣完全用掉之後,這群虎視眈眈的老鼠,隻怕會肆無忌憚地在她的身體上開上一場曠久的美餐會,而最後,她隻會剩下面無全非。
沒有人會找到她。
就算有一天找到了,也沒有人會認出她。
哪怕是那個曾經最愛最愛她的人,那樣溫柔的眉眼,看着一具森森白骨也隻會面露疑惑,不明白發生了什麼。她不能就這樣死去,跟他連一句再見也沒有說,就死得這樣難看,死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她怎麼會那麼傻,輕易就相信了别人,說出那樣的話來傷害他。那麼,他生氣了,已經不要她了是不是,要不然,為什麼她聲嘶力竭地喊了這麼多遍,回答她的隻有甬道裡空空蕩蕩的回音?
她在黑暗裡苦笑,葉懷謹,你是真的找不到我?
還是,假裝聽不見?
“南絮。”有人似乎在拍着她的臉,“醒醒,快醒醒.....”
頭頂的土層仿佛瞬間塌陷了下來,有強烈的光從上面洩下來,刺得她幾乎睜不開眼,可蓄了許久的冰涼的眼淚卻在此刻卻從眼角簌簌而下。她不顧一切緊緊地抱住眼前的人,如同拽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哆嗦着身子,明明耗盡了所有力氣,卻依舊聲如蚊蠅,“……有老鼠。”
“你忘記了嗎?我放了一把大火,把它們燒得連渣都不剩。”那人像是怕她聽不見一般,靠近,貼在她的耳邊的聲音極低沉,就像從南山吹過來的一陣風,極和煦,極溫柔,好像怕再次吓到了她一樣。
是誰?
會是誰呢?
已經很久沒有人願意這樣跟她說話了。後來每個人見到了她,眼睛裡都像淬了一把有毒的刀子,恨不得在她身上戳出幾個洞來才能彰顯痛快。就連從小将她撫養到大的外婆,看到她站在街邊也隻是冷漠的轉過身去,一盆髒水倒了出來,然後重重地把門關上,任她一個人站在黃昏的落日裡。那在地面上被拉長的身影,就像一道孤魂野鬼。沒有人願意收留她,所有人都在唾棄她。
她用渙散的毫無焦距的眼睛看着眼前模模糊糊的人,想努力想看清楚他的輪廓,可沉重的睡意就像有千斤重一般壓着,連用力掀一下眼皮都萬般困難,“真的,都燒死了?”
“你早就安全了,”那人把她額前的汗津津的發撥開,用幹燥的毛巾擦幹那些濕意,然後用溫熱身子抱緊她,“再睡一會兒,我們還沒有到。”
她并不甘心就這樣睡去,但到底沒有敵過昏沉,最終迷迷糊糊地阖上了眼睛。男人的身上有好聞的氣息,如松針尖的清露甘冽,又似紫檀木缭起來的香,她用力摟住他結實的腰,就像在茫茫大海裡撈起了一根浮木,搖搖晃晃中,重新陷入了更深的夢中去了。
前頭的阿德正面無表情開着車,在拐出機場的時候,順便拿眼瞟了一下後視鏡,不由自主微微皺了下眉頭。容先生也不知道是怎麼想的,這個女人就是個禍害,當初好不容易給送走了,現在居然又把她給接回來。
反正不管怎麼看,他在容家的好日子怕是又要結束了。
再次醒過來的時候,南絮那麼一瞬間以為依舊在夢裡。這個房間裡的所有布置和裝飾跟走的那夜一模一樣,就連那個她因為慌張而不小心碰碎的天青色瓷瓶,也原封不動的擺在原來的位置,裡頭還插了一束安神用的百合。她的睡眠不好,屋子裡常年都會放上一束百合,就像現在這樣,纖細碧綠的杆子上,如白玉般的花瓣展開着,绯色的花蕾上面綴着露水,窗前的輕紗拂起,有暗香流動。
南絮下意識的轉過頭,剛想看看她之前養的那隻金吉拉貓還在不在時,卻被床邊貴妃椅上一張放大的人臉給唬了一跳。這下,倒是真的徹底清醒了。
既然有這個人在,那麼肯定不是夢。
南絮皺起眉頭,叫醒他:“梁懋,你怎麼會在這裡?”
對方揉揉揉惺忪的眼,一副搞不清狀況的樣子,“南絮,你可算醒了,你都已經睡了一天一夜了。”
她再次狐疑地打量了一下房間,有點不敢相信,“我回來了?”
“要不然呢。你為什麼要跟那尊瘟神說我是你男朋友啊?我在實驗室埋頭整理數據呢,就被他直接拎到這裡來了。”
“那麼無聊?”南絮皺了皺眉,“也是,按照他的性格不把你拎過來審問一番才是不正常。”
“我可不可以跟他說我不是你的男朋友?”梁懋換上一副可憐的嘴臉同她商量,“實驗室還有一大堆事呢,要是惹上這尊瘟神,短期内肯定走不了的。”
眼下這種情形,怎麼可能。
她也萬分同情地看了他一眼:“也行,那要不然我給你的那位小師妹也打個電話,跟她坦白一下,其實我也不是你的女朋友。”
“算了,”梁懋思忖了片刻,果然揮手拒絕,“做你男朋友我也沒有什麼可吃虧的,說吧,需要我做什麼?”
“我哪裡知道需要你做什麼?我最需要知道的是他想做什麼。”南絮歎了一口氣,“容嵊呢?他把我丢在這裡,自己跑哪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