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22年6月1日 ◆

一滴冰涼的水砸落在藤丸立香額頭，劃向鬓角，冷得刺痛。

“…………！”

他猛然打了個哆嗦，睜開雙眼。先前仿佛做了一個悠長的、溫暖得令他眷戀的美夢——即使醒來已完全不記得夢見了什麼——如今視線裡徒有一片疙疙瘩瘩像是血肉膨結的鮮紅石壁，餘光中燭火撲朔，鼻腔充斥腐爛污濁的空氣。立香用胳膊肘支起身體，硬闆床上隻鋪了層不足寸許的破棉褥，毫無睡感可言，遭了半宿罪的骨頭和筋肉一動就痛得他龇牙咧嘴，饑餓将胃袋架在火上灼燒，喉嚨幹渴難耐。潮濕、陰森、寒冷、壓抑，一切都讓他本能地抗拒面對，又不得不面對。

這裡是……複仇界域的監牢。

而他是即将被處刑的囚犯，被這裡所有Servant敵視的泛人類史最後的禦主。

“喂～，立香？你醒了嗎？！”

斜對面的囚籠裡忽然傳來一個大嗓門的年輕男聲。該怎麼說，這語氣實在明朗得過分，跟周圍環境格格不入，在午夜墳場演奏西班牙鬥牛士進行曲的違和感也不過如此；立香聽到這個聲音卻精神了不少，郁結的表情随之舒緩下來。

隻認識兩三天，口頭上表示沒什麼力量，然而莫名給他安心感的獄友從者，依然在另一端守着他。

“嗯……你還在這裡真是太好了，「西頓」。”

“欸～？不要說得好像他們會随時把我也拉走砍頭嘛，聽着怪可怕的。”

“抱歉抱歉……咳咳。”

“哇啊你的聲音聽起來好糟糕，快别說話啦！看守應該馬上就會給你拿食物和水過來的，再堅持一下！”

“嗯。”

答應的聲音很輕，他相信對方聽得見。……說起來，他迷迷糊糊陷入昏睡前，是有聽到這個人不厭其煩地騷擾獄卒，讓他們給自己弄點吃的。人類一天可是要吃三頓的啊，你們就算是從者生前也是人吧，怎麼能忘記這麼重要的事情呢，他要是餓死了女王大人說不定會拿你們代為消遣哦，……總之居然憑着三寸不爛之舌，幫他确保了足以維持生命體征的飲食。對這份好意立香自然是非常珍惜，哪怕拿來的是極度敷衍了事的野菜粗糧，他也眉頭都不皺一下地吃得幹幹淨淨。

“多謝款待。……今天也謝謝你們給我拿東西吃。”

将吃空的碗盤放回托盤推到牢門口，立香向看守他的Servant們緻意。

“喂喂，我們可是你的仇敵。就算給你口吃的，也别以為這是什麼親切的表示。”

其中一位Lancer語氣很不善。聽起來就像急着要和他撇清什麼關系似地，連連擺手。

“這個我知道。”立香垂下眼睛。立場歸立場，禮節歸禮節，“但是感覺……你們也是冒着會惹上麻煩的危險給我準備這些的，所以還是請讓我為此道謝吧。”正如「西頓」所說的那樣，多一口食物就能多活一天，也就多一分得救的希望。

幾個Servant聞言面面相觑。盔甲隔去他們的面容，立香并不能看懂他們借助魔力密談了什麼。

“那就拜托你這兩天老實點咯。不引人注意就是幫我們的大忙。每天要搞偵查還要管理囚犯，兩頭跑也是很累的啊。”

另一位來自西西裡的Rider轉過頭，态度倒是和氣不少，端起托盤和同僚們離去。立香等他們腳步聲消失，将左手從背後伸到面前。

掌心躺着一顆小小的橙子。這是這次餐食裡額外附贈的驚喜，而特意藏下來不吃的理由——

“「西頓」？”立香沖獄友的牢房喊話，“你能看到我這邊嗎？”

“？是可以看到一點啦……怎麼了？”那邊廂一時沒搞明白他想幹什麼。

“這個給你吃。能看見的話就接住！”

立香艱難地把手擠出欄杆，朝那人的方向用力斜抛，金澄澄的果物骨碌碌地滾過去，正好停在「西頓」的囚籠斜前方，被一隻黑布料包裹的手一把按住，摸進籠去。

“呀嚯！謝啦！！”年輕的男從者歡呼雀躍，“這還是我進監獄以來第一次吃到東西呢！”

有順利送達就好。立香松了口氣：“幸虧沒丢歪……不然就太可惜了。”獄卒雖給他拿了餐食，對待同為從者的囚犯态度就更冷漠，幾乎不聞不問。要不是那家夥自己聒噪，巡視的從者有時甚至注意不到他的存在。……氣息弱成這樣，給他吃點東西補充點魔力也是好的，立香想。

“在這裡關太長時間，好久沒見到水果啦……”「西頓」剝開橙子，柑橘系的化學分子異常有存在感，連立香都能隐約聞到沖散血腥氣的絲絲果香，“讓人也忍不住想念外面的風景了。陽光啊，天空啊，溪流啊，有風吹着的原野和樹林什麼的。”

“聽起來你很喜歡在外面活動。”立香笑道，“寫《動物記》的時候需要到處采風是嗎？”

“欸？啊……啊啊！對的，就是那回事！”這反應，簡直好像是被問起陌生人的事，“先不說那個。你還記得被帶進複仇界域的時候走的路嗎？這城鎮超大，就算有運氣跑出去，萬一迷路了也不是鬧着玩的。畢竟到處都是仇恨泛人類史的從者，足足上萬人呢！”

“就算你這麼說……”立香扳了扳手指，“我也隻記得被車拉進城的那一條路而已。”

“真沒辦法啊。那就讓我幫你整理吧！别的情報我沒打聽到多少，逃跑的路線倒是摸得蠻清楚的！哇哈哈哈！”

“這其實就是你被抓起來的原因吧。哪有人會在敵方地盤先問這個的……！”

“正好用得上了不也挺好的嘛！”

“本末倒置了啊？！”

“細節問題就不要再糾結啦！”

“真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