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我輸了。”
老人舒展四肢躺在地上,對着那藍天釋然道。
……
那之後,這次混亂的柳生家踢館大戰,以互通心意後抱頭痛哭的兩個女人畫上句号。
——隻是保護自己想保護的人,僅此而已。
你站在另一端遠遠望着她們,想起銀時方才向道歉的阿妙說過的那句話,默默移開視線哀歎:
“即便如此更幸福嗎……”
或許會更幸福,也或許不是……她們之間的羁絆不會因此被斬斷,已是當下最好的結果。
“你在這裡一個人嘀咕什麼呢?差不多該回去了。”
這時候,熟悉的吊兒郎當聲音自你背後響起。
“沒什麼。”你轉過身,重回平靜的雙眸對上他半睜的死魚眼,“你們先回吧,我突然想起來還有點事……要再去找一趟那老頭。”
“真麻煩……那我也留在這等你。”銀時抓抓自己的卷毛聳肩道。
“随便你。”你側過一步打算丢下他去找敏木齋,卻突然被拽向那寬闊的懷中緊箍住,便有些疲倦地擡眼問,“幹什麼?這裡人多眼雜,能換個合适的地方再發情嗎?”
可這隻纏人的銀毛貓把你擁得更緊了。
“在天上的那時候,我忽然想起來了……”
“嗯?”
“‘直到最後都不要放棄尋找對手的破綻,必要時可用自身當誘餌’——那一招制敵的關鍵,是你當初教給過我的啊。”
“原來上課時沒睡着啊?這不是記得好好的嗎?”閉上眼感受着近在咫尺的暖流,你忍俊不禁道。
而後,你聽他用極低的聲音,在自己耳邊呢喃了句謝謝。
“啧啧,年輕真好呀~今晚打算去哪裡約會嗎?”
敏木齋突然出現在你們身邊插話道,把黏在一起的男女吓得瞬間如兩隻皮球彈開。
“不、不是您想的那個樣子!”你直冒冷汗結結巴巴試圖辯解。
“我看你最後甯願放棄自己出手的機會也要保護這家夥,居然沒在和他談嗎?”他左右看看面露尴尬的你與摸着脖子望向别處的銀時,一針見血地發問。
“……”回答他的隻有死一般的沉寂。
老人臉上露出了然的微笑,沒再繼續八卦,繼而轉身道:“阿景小姐,你跟我過來一下,正好我想起來,有件東西要交給你。”
“啊……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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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跟随柳生敏木齋來到一座擺滿置物架,看起來像是儲藏室的房間。
“讓我想想……應該是在這裡?”他圍着那些架子反複打轉,努力回憶一番後,在其中一列跟前停下來,擡頭看了看頂層,對你招手道,“不好意思,可以過來幫個忙嗎?”
“是。”你走過去把他舉起來,讓他在那層的幾個盒子間仔細翻找。
“找到了……是這玩意沒錯。”他把一隻做工精美的小口袋遞給你,“你打開它看一看吧。”
你從口袋裡取出一隻用紅色絲線編織的繩結吊墜,睜大雙眼直直注視着它,感到有過去的模糊記憶在心中呼之欲出:“敏木齋爺爺,這東西是……?”
“是你父親當年帶你來拜訪時,不小心忘在這的,發現後我就把它收起來了,希望能等到你們第二年再來時還給他……可沒想到這一等,就是二十年。”
“……不盡感激您能将它歸還,我今天如此任性在您家和他們大鬧,真的是非常抱歉。”你内疚低下頭,神色漸染悲傷,“我想起來了,這吊墜是家父常挂在劍上的飾物。”
“沒關系,我倒要感謝你們幫助小九認清自我……她的事說到底,都是我和輿矩的錯。”他和藹對你坦誠道,“你爺爺年輕時,每年都要來江戶給幕府納貢,他比我年長十歲,我們便是在那時的禦前比武中相識……虎行先生是個恪守仁義且謙和、劍術又強得離譜的人,我和那時的朋友們都對他由衷敬仰。如果不是柳生家受限于官場的那堆規矩,其實我也想像他對你一樣,讓小九保持女人身份當我們的繼承人。”
“原來您與他還有這種交情啊,我還是第一次聽說。”你将裝着吊墜的口袋收進和服衣襟内,眨眨眼驚奇道,忽而靈光一閃,“對了!既然這樣,我還有一事想請教……請問您知道我爺爺他,之前是為何被他師父選為下一任當家的嗎?我以前聽說,似乎和他一位被驅逐的同門有關?”
敏木齋稍作深思狀,随後點點頭肯定回答:“這件事他的确和我講過——說是有次他和師父與同門師弟三人,在路上遇到一群匪徒圍困搶劫。在戰鬥中,他用刀背打倒四人,而師弟手持雙刃,用劍和來自南蠻的武器砍傷九人。那之後,師父生氣訓斥了師弟,認為他的做法有悖武德與門規,沒有繼續學劍的資質……即便師弟如何央求說那是為了保護師父和師兄,還是被無情逐出了道場。而虎行先生是師父之子,且師弟确實壞了規矩,隻能一直保持沉默,沒有立場站出來替他說話。他告訴我說,那之後其實一直都很後悔……因為師弟的武藝确實強于他,那麼做也隻是一心想保護他和師父,如果當時能站出來一起勸說,師弟未來仍有希望成為下任繼承人。”
“……謝謝您能告訴我這些。”你對他恭敬欠了欠身,臉色蒙上一層陰雲,“大概您有所不知,那位被趕出門的師弟的孫子,其實就是後來‘逸津流’的首領……也是我如今一直在尋找,想要向他複仇的人。”
“是嗎,那家夥居然還活着?我還以為他早就在那次幕府的清剿當中死掉了呢。”
“很多人都這麼認為,但從我些年搜集的蛛絲馬迹來看……他一定還安然活在這世界的某處。”你笃定望着他,目光如炬,“關于十五年前那場清剿,聽起來您好像也知道些什麼?”
“唔……不知我該不該說呢?”敏木齋面露難色。
“拜托您了,因為這涉及到我的私事,是斷然不會在外面亂講的。”
“好吧……如果隻是官兵對普通亂黨的清剿倒也沒什麼,但負責那件事的,據說是天照院奈落。”談及那個組織的名字,他神色一凜,沉聲嚴肅道,“也就是直接聽命于幕府的暗殺集團,猶如傳說中天照神的八咫烏一般,與死亡日夜共存。隻因他們執行的任務總是涉及政權鬥争,所以其動向會在官員之間私下流傳……關于逸津流遭到剿滅的事,也是我從别人口中聽來的——以上便是我所知道的全部。”
“……”
“阿景小姐,我勸你還是不要繼續追查下去了……據我所知,那組織的所到之處,從來都不會留一個活口。所以我之前才說你想尋仇的對象,理應早已死去。”
面對老人苦口婆心的勸誡,你隻得頹然耷拉下腦袋答:“謝謝您,我明白了……”
“快回去與你那個别扭的男朋友會合吧,我們似乎在這裡呆的時間有點久了。”
“都說我們不是那種關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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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敏木齋從儲藏室出來時,屋外天色已近黃昏,漫天塗滿絢麗的淡粉色彩霞,你卻完全沒有心思看哪怕一眼。
先前聚集在院中的人們不知何時散去,隻餘坂田銀時一人獨自站在那裡。他右手兜進和服,沉默仰視着一望無際的秋空,靜止的死魚眼沒有任何波動,不知心裡在想些什麼。
“你居然真的在等啊,銀時。”你走到他身邊,垂頭看着地。
“那當然,我什麼時候騙過你?”他擡手搭上你的發頂揉了揉,“走咯,去喝酒?”
“嗯,你請客。”面對那自然中帶着些憧憬的邀請,你僅是有氣無力地應道,随後舉步向前,朝柳生家的大門走去。
“喂喂……我賣蠢賣得這麼明顯,你居然都不吐槽的嗎!”他為你難得沒有吐槽自己的厚臉皮感到震撼,急忙跟在步履匆匆的你身旁,“而且我的錢今天已經被拿來……算了先不說這個!他是給了你什麼奇怪的東西?多啦○夢的性格轉換藥嗎?都說了怪叔叔給的東西不能随便吃……”
“不是怪叔叔,是怪爺爺才對吧。”被那機關槍似的喋喋不休吵得頭痛,你終于恢複一絲平日的活力瞥向他,萬般無奈道,“抱歉,我現在心情很亂,所以沒辦法提起勁吐槽你……你就暗自慶幸吧。”
“等等……所以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柳生家的老頭子都跟你說了些什麼?”在你準備走下階梯前,他一把拉住你的手掌,語氣一改輕浮,忽變得正經起來。
沉重的木門在你們身後緩緩關閉,發出刺耳雜音。
夕陽最後一束光沉入地平線下,皎月升入暗藍色的點點星空。
“你真的想聽?”你回首望着他反問,卻發現那張臉上的表情是堅如磐石的不動搖,未見一絲退讓。
“關于阿景的一切,有任何煩惱都可以向我傾訴。”他揚起一抹仿若能照亮人心的燦爛笑容,“畢竟現在的我可是萬事屋阿銀啊!”
——從前那個孑然一身的銀發小鬼,真的改變了。
隻有我還在原地踏步,這麼多年一點長進都沒有。
但是,如此最好。
“很抱歉,我現在沒有什麼委托能給你……隻能請你喝一頓酒,聽我發發牢騷了。”
“樂意之至,大小姐。”
“都說了别那麼叫我啊,惡心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知道啦,師姐大人。”
手牽手如往常伴着嘴的兩人一同走下階梯,腳踩滿地金黃落葉,頭頂繁星璀璨的夜空,并肩沿筆直向前的林間道路漸行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