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 四季輪轉,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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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吉原,夏夜暖風穿堂而過,振得窗紙簌簌作響。坂田銀時斜倚在案幾旁,酒盞在指間懶散打着轉。清冽的月光透過窗棂,在他半邊臉上投下昏暗的影子。酒液微晃出細碎波紋,倒映着夜空那輪圓月。
——和那個夜晚如出一轍的月色。
曠野的風卷着未散的硝煙,在還來不及清掃的戰場上肆意流淌。篝火将熄未熄,火星混着灰燼升騰而起,融進深藍的夜幕明明滅滅。
幾道身影圍坐在火堆旁,粗陶酒壇在衆人手中傳遞,濁酒的辛辣混着血腥氣直沖鼻腔。
辰馬醉眼朦胧舉着酒盞,杯沿沾着草屑:“這玩意比長州的炮火還嗆人啊哈哈哈——”
話音未落就被你劈手奪過酒壇。
“嫌嗆就别喝。”你仰頭灌下一大口,酒液順着下巴滴在染血的衣襟上,洇開深色的痕迹,“荒郊野外的,還有的喝就不錯了。”
你抹了抹嘴,晃蕩着所剩無幾的酒壇,把它傳遞給下一人。
“話雖這麼說沒錯,嗝——怎麼還越喝越苦啊?”辰馬已經醉得仰倒在地,卻仍大着舌頭嚷嚷。
“怎麼,連這點苦都咽不下去?”高杉倚着斷刃冷笑,從你手中接過酒壇飲盡,衣袖滑落時露出纏滿繃帶的手腕。
他丢掉空壇,靠近你耳邊問:“師姐,比起跟着那個喝三杯就倒的廢物,不如考慮來我們鬼兵隊?我們的後勤也很缺人手啊。”
“嗯?”你歪了下頭,迷茫眨眼,表示根本沒聽清,剛感覺耳根子有些發熱,就被辰馬誇張的幹嘔聲攪亂了思緒。
“你喝太多了,坂本。”桂正襟危坐地撥弄火堆,給它添了幾根幹柴,在火星噼啪炸開的瞬間突然擡頭,“根據《攘夷志士行為守則》草案第三十二條,過量飲酒會影響——”
“知道啦——!”你和銀時同時抓起一把花生殼砸過去,将桂的抗議聲瞬間淹沒。
兩個不講道理的醉鬼就這樣無意間對上視線,呆望着彼此發愣。
“哈哈……!”少頃,銀時率先低笑出聲,篝火映在他微醺的眼底,泛着橙紅的暖色。
“呵……”不知為何,你也跟着他發笑,頭上的額帶有些松,發絲被夜風撩起幾縷,在跳躍的火光中鍍上一層金邊。
夜風蓦地轉涼,拂過草地揚起一陣塵煙。銀時仰頭望向挂在荒野之上的圓月,那月光過于明亮,亮得他開始精神恍惚。
“喂,我說啊……”他忽然鬼使神差地開口,用酒杯輕叩幾下地面,醉意令他的聲音比平時更低沉,“等仗打完了,我們還能像這樣一起喝酒嗎?”
你似乎怔了一下,轉頭看他,嘴唇動了動——可他如今記不清了。也許是酒太烈,也許是風太急,又或許是他醉得厲害,你的回答被揉碎在那晚的喧嚣裡,隻剩下虛浮的殘影。
他唯一記得的是當年的月光,冷冽得猶如一把劍懸在頭頂,而你淺笑着的側顔在火光中忽明忽暗,仿佛時刻會随風消散。
——吱呀。
紙門被推開的聲音将他拽回現實。一陣腳步由遠及近,銀時擡眼,見你正抱着藥箱立在面前。
月光從女人身後輕柔流淌進來,勾勒出熟悉卻略顯遙遠的輪廓。
這一瞬間,他恍然又聞到了記憶裡濁酒的苦澀,和荒原上經久不散的血腥氣。
“受傷的時候少喝點酒。”你開口叮咛,在他面前跪坐下來,伸手去解他松垮的衣帶,“傷口的愈合會變慢的。”
“啊。”他回過神,漫不經心應了一聲,手離開酒杯,配合地任由你動作。
白底雲紋的和服滑落,露出纏着滲血繃帶的腹部。你皺眉拆開染血的布條,指尖擦過幾道淺淺的舊傷。
“我和小猿會來吉原,是為了營救被強盜賣進來的小瞳……是她的外公拜托我們來的。”你一邊替他清理傷口,一邊淡淡解釋着,“他叫宗信,我父親和松平公的老友,以前是幕府的密探和禦庭番的老師。”
銀時感受着藥粉灑在傷口上冰涼的刺痛,目光落在你神色專注的臉上。夜風輕拂,攜來你發間若有若無的香氣,和記憶中那個篝火旁的身影逐漸重疊在一起。
“帶小瞳去遊樂園也好,抓獨角仙也好,救伊東鴨太郎也罷……”你的手指靈巧地一圈一圈纏着新繃帶,聲音極輕,“都是宗信遞來的活。”
繃帶系緊的瞬間,銀時微微蹙眉。
風聲忽然變大,燭火劇烈搖晃。
“至于神威——”你停頓了一下,站起身去關窗,“有一次我去外星球執行任務,剛好路過遇見他中毒昏迷,于是出手救了他……那完全是個巧合,就這麼簡單。”
夏夜的風忽變得溫柔,窗紙停止了響動。輕薄的窗紙擋不住月光,在你身上灑下斑駁的光影。
“我可以帶你去見宗信。”你關好窗轉過身,重新跪坐在銀時面前,微微一笑道,“不過,他的個性比較古怪,還是要先征得同意。”
他的反應比你預想中平靜,沒有答話,隻是輕輕颔首,将酒盞往你的方向推了推。
你先是疑惑盯着他,見他滿眼執拗,還是接過來抿了一口。酒液的醇香蔓延在舌尖,能嘗出來是上等的品質。
夜愈深,月光在榻榻米上緩慢移動,将對坐兩人的影子漸漸拉長和交融。
你伸出手,傾身抱住了他。
銀時身體僵了一瞬,随後慢慢放松下來。
他的下巴抵在你肩頭,身上是清淡的草藥香,銀發在月光下像是染了層新霜。
傷口仍在隐隐作痛,分明是從死神手中幸運撿回一條命,銀時此刻卻奇異地感到安甯,擡起雙手落在你背上。
前不久還在賭上性命共同戰鬥的兩人,如此擁抱着感受彼此鮮活的心跳。月光依舊清冷,但不再像懸在頭頂的利劍。這個靜谧的夏夜裡,往昔的硝煙血色,還有那些未能厘清的諾言,全部化為此刻相貼的溫度。
許久,你松開手,發現銀時困頓閉上了眼。你扶他躺下,為他蓋好薄被。
正要起身離開時,手腕卻被輕輕握住。
“以前在戰場上,大家一起喝酒的那次……”銀時的聲音睡意漸濃,像在夢呓,“你最後到底說了什麼?”
“那麼久以前的事,你覺得我還會記得?”你無奈嗤笑,拉開他的手放回被中。
“也是啊。”他悶悶道。
踏出幾步後,你在門口停駐,身影沐浴着月光映在紙門上,像一幅褪了色的浮世繪。
“我想起來了,那時我說——”垂頭思索片刻,你推門輕聲道,“‘隻要你這笨蛋天然卷還活着,喝多少我都奉陪。’”
紙門合上,從窗外悠悠飄進遠處三味線的樂聲。
銀時猛地睜開眼,望着屋頂的房梁,嘴角微翹。
“騙子。”他低聲呢喃,輕松翻了個身。
銀發男人枕着手臂,望着榻榻米上的光影出神,記憶裡那個對月共飲的夜晚,終于變得清晰起來——
“明明說的是‘等仗打完了,第一件事就是把你珍藏的草莓牛奶全都換成酒’。”
……
走廊盡頭,你靠坐在窗邊,輕輕晃了晃手中的空酒杯,裡面的殘酒映着月光,隐約令你又看到了那個始終陪着自己坐在屋頂上的銀發少年。
“真是……”你搖頭輕笑,将酒杯擱在窗台上,“一點都沒變。”
吉原的燈火漸次熄滅,唯有月光明朗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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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回到家後,你撥通了宗信的電話。電話那頭,他的語氣一如既往地沉穩,背景音裡還隐約能聽見小瞳吵鬧着要外公帶她去吃團子的聲音。
然而,在你做完簡要行動彙報後,正準備詢問關于銀時的事,宗信卻主動提起了他。
“‘吉原的救世主’——”畫師意味深長地念出這個稱号,語氣裡透出幾分揣摩,“我聽說吉原的遊女們都這麼叫他,想必是個有趣的人物。”
言下之意昭然若揭,你順水推舟答應了下次拜訪會帶銀時與他見面。
——但那隻是單純的好奇,還是另有所圖?
你不得而知,也沒空去細想,而是在挂斷電話後,沒有耽擱地撥通了第二個号碼。
陸奧的電話接通時,那邊突然傳來重物落地的悶響,接着是辰馬“疼疼疼”的鬼哭狼嚎聲。
“他怎麼了?”你奇怪地問。
“看到是你的電話,要來搶手機而已。”她冷冷回答,“不用在意他,說正事。”
于是你詳細對她說明了吉原事件的前因後果和自己的請求——在宇宙中尋找一種能徹底治愈日輪腿傷的方法,讓她能夠真正從輪椅上站起來。
“和三葉那次一樣,錢不是問題。”你說。
電話那頭沉默片刻,緊接着傳來陸奧爽快的回答:“明白了,我會留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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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的最後一天,你如約帶上銀時前往宗信的宅邸。正午的日光灑落庭院,院中的木槿花開正盛。剛踏入畫室内,就聽見熟悉的聲音驚喜地喊道:
“阿景姐、阿銀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