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經過你的同意而打探你的身世,确實是我的錯,”柯内莉娅坦然道歉,“但已經知道了,我也不可能把那些話從腦子裡扒出去。”
“作為交換,我也告訴你一件我的私事,怎麼樣?”
倫斯特一點也不想做這種交換,但柯内莉娅摁着他,讓他無法脫身。
“我有一個弟弟,你已經知道了,”柯内莉娅說,“他的母親是我最崇敬的人,但是這個女人在某一天遭到刺殺,我的弟弟和他的同母妹妹被流放異邦,許多年都沒回過故鄉。”
“後來,異邦的本土組織鬧出叛亂,我奉命鎮壓,費了很多周折,也吃了不小的虧。在這個過程中,我甚至失去了自己最心愛的妹妹,那一刻我恨透了反叛組織的首領,哪怕後來知道,他同樣是我同父異母的弟弟,也不能稍減恨意。”
倫斯特别過臉,心裡卻在飛快思忖,大陸的哪一座城邦符合柯内莉娅的描述?斯洛特?翡蘭甯?似乎都不像。
“我用盡全力和我的異母弟弟戰鬥,好幾次差點殺了他。但我最後失敗了,因為他的頭腦,也因為他心中的信念比我更加強大而堅定。”
倫斯特忍不住問:“什麼信念?”
“看到這個世界的黑暗,不遺餘力地想要摧毀重塑,”柯内莉娅說,“他是個比你還要年輕的男孩,但他的眼睛裡沒有光明。他在太過幼小的時候直面過深淵,從此他也身陷地獄,再沒有爬出過。”
“他赢了,幾乎統治了整片大陸,所有人都匍匐在他腳下。但他也輸了,因為在他加冕的同一天,有人刺殺了他,長劍當胸穿過,他跌落高台,當着所有人的面。”
“那是他計劃的一部分。他掌握世界霸權的目的,隻是為了将所有的仇恨集中在自己身上。當暴君被當衆刺殺的一刻,仇恨就結束了,他跌落高台,這世界的黑暗也就此落幕。”
“他管這叫零之鎮魂曲。”
她的聲音很平淡,倫斯特很難分辨出情緒變化。但他隐隐感覺到,在那個戴着暴君冠冕的男孩跌落高台的一刻,她的心是有所觸動的。
“然後呢?”
“然後世界恢複和平,雖然隻是表面上的。但這樣的表面延續越久,隐藏其下的矛盾就得到更多的時間緩和化解。”
倫斯特一針見血:“也可能是不為人知地激化。”
柯内莉娅笑了。
“你說得對,”她沒有否認,“但至少,他給許多人争取到緩沖的時間,也給許多人争取到平和的時光……雖然這個過程付出了極為慘痛的代價,許多他愛的、他恨的,都在戰火中灰飛煙滅。”
倫斯特不覺得她說了實話,他思考着大陸格局,想不出哪一座城邦符合她說的情況。但他不得不相信,因為柯内莉娅眼睛裡的情緒太沉重,那一瞬倫斯特幾乎以為自己在照鏡子,每當他看着光可鑒人的水銀鏡,都會面對這樣一雙眼睛。
那是他自己。
“他活着的時候我從沒承認過,直到他死了我才意識到,他畢竟是我弟弟,”柯内莉娅深深歎息,“我知道一個人下決心獻祭自己時是什麼樣的,我不希望同樣的事發生在你身上。”
倫斯特的聲音從沒有這樣嘶啞過:“……何以見得?”
“你的父親将你放逐,你被安布羅神父收養,本可以在教堂裡安穩度過餘生。但你沒這麼做,反而改名換姓地回到教皇國,還進入處決你母親的劊子手機構。”
“你圖什麼?”
“别告訴我你是想自上而下地改變這個國家,你自己都說了,異端審判廳隻是那些大人物手裡的刀。唯一的理由是,你的刀鋒從一開始就是對準他們的,你回到教皇國的目的隻有一個,就是推翻這個世界,把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拉下馬,讓他們感受到你母親當年的痛苦和絕望。”
“我說的對嗎,倫斯特……或者,陸恩斯先生?”
柯内莉娅伸出指頭戳了戳倫斯特臉頰,這個極具冒犯性的動作并沒讓後者覺得反感。
可能是因為柯内莉娅不帶惡意,也可能因為他确實渴望這樣的溫情已久。
“我敢打賭,你父親做夢也沒想到,會從自己兒子手裡接過緻命一刀。”
倫斯特意味晦澀地笑了笑。
他想:“他知道。”
然而他沒來得及糾正柯内莉娅,因為那女人極為強硬地扯開他襯衫衣襟,黃銅紐扣滾了一地,倫斯特驟然凝縮的瞳孔中倒映出柯内莉娅的臉。
“開誠布公的環節結束了,”那女人說,“該進入正題了。”
倫斯特還在考慮“正題”是什麼,柯内莉娅已經毫不客氣地低下頭。這一回不是小打小鬧,她十足兇狠地咬住他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