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軍營混久了,聽多了直白的混賬話,這等佶屈聱牙之語實在是戳不上她痛點,她掏了掏耳朵,打量着對方,忽然朝他兇狠一喝。
劉博昌身軀戰栗,打了個寒噤,差點跪坐不住,跌在地上。
竹知雪哈哈大笑:“哪來的小子管不住尿。”
席間文武默不作聲,沒人敢把矛頭對向她,生怕下一個就輪到自己。竹知雪收斂了神色,大殿上能清晰地聽到她的威脅:“爾等狗彘蟲鼠之輩,若再敢撒野,當心你姑奶奶把你們吊起來放風筝。”
輕飄飄一句話,卻沒人敢不當真。
頂着滿堂或忌憚或刺探的目光,她待得并不自在,就在她要起身回府的時候,皇帝身邊的徐公公叫住了她。
“将軍留步,陛下邀将軍來偏殿一叙。”
竹知雪腳步一頓,理了理寬大的朝服冷哼一聲,“帶路。”
殿外的雪如鵝毛飄飛,竹知雪跟着徐公公穿過紗幔重重的連廊來到偏殿。
八年未見,物是人非。
八年前還身強體健的人如今兩鬓斑白身形消瘦,看上去時日無多。
佝偻的身子蜷縮在金堆砌起來的高座上,像是螞蟻壓着泰山。
“來了。”高座上的皇帝見到竹知雪進來站起身揮退左右。
沉重的殿門被吱嘎一聲關上,發出沉重的歎息。
“參見陛下。”
蒼老瘦削的手像是鷹爪抓住了竹知雪的胳膊,攔下她行禮的動作:“私下無人,不必拘禮。”
“多年不見,長這麼大了。”皇帝今晚叫她過來好像真就隻是為了叙舊,“高了,壯了。”
竹知雪一時不知如何反應,有些僵硬。
皇帝歎息一聲:“也同舅舅不親了。”
“當年你個子小小的,偏生愛闖大禍,犯了錯你母親要罰你,你就往宮裡跑,讓舅舅給你擦屁股。”
“那是他們該打。”竹知雪想起當年的情形依舊不覺後悔,“身為官宦子弟,不行善事以身作則反倒仗勢欺人,為非作歹,我打他們有錯?”
“好好好,沒錯,沒錯。”皇帝見她總算是沒繃着,頗為寵溺地大小幾聲,拎來兩壇酒,“來坐。”
炭盆中氤氲出的熱氣逐漸化解了空中冰冷的水汽。
竹知雪抱着酒壇子喝了一口,眼前一亮。
皇帝笑意盈盈地看着她:“喜歡?這是你母親生前教我釀的,你若喜歡舅舅回頭送幾壇到你府上去。”
“舅舅。”竹知雪低垂着眸,身旁的燭光映在她眼底,浮出細碎的水光,平日裡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在此時露出幾分無助,“權勢果真會蝕人心智嗎?”
“什麼?”皇帝預感到竹知雪要說些什麼,臉色驟變,“你先聽我說。”
“為什麼要拿回烽火令?你明知是是大将軍斬殺了親征的首領才換來鴉茶的妥協,你明知若沒有他領這二十萬精兵,鴉茶憑借他們的火器轟炸,不出半年便能直抵京都,當時朝中可是無一人膽敢領兵抗擊。”
“他是右将軍!”
“為什麼你順從了司農的話?十萬生靈的生死,十萬将士的犧牲難道不值得被祭奠嗎?”
“你莫急,聽我……”
“還有,你要打壓謝驚元,為何要拿我當靶子?”
“朕……”
“為什麼你變了?你當年……”
“給朕閉嘴!”
竹知雪眼眶紅潤,昂着頭瞪他。
皇帝臉色漲如豬肝,指着她手指顫抖:“你真是好樣的,幫着一群外人來質問朕!”
“陛下息怒。”竹知雪怕他氣厥過去,為了緩和氣氛,給他起開酒壇遞了過去。
皇帝推開她,拂袖起身,走向殿内的主座:“謝驚元在民間風評如何?在你們這群武将中的地位如何?這些年征戰沙場積累下來的功勳幾何?”
“你知不知道外面怎麼傳他的?”
他把密奏摔在竹知雪腳下:“你來看看!這都傳的什麼!謝将軍,邊疆耀,敵膽落,民心靠。皇恩淺,世道搖,英雄出,天下翹。”
“好一個天下翹。”
“難道要等他黃袍加身的那天朕才能動手嗎?”皇帝站在台上,俯視着她,重重拍着桌案,“我問你,你要我怎麼做?”
竹知雪本來還看不清局勢,現下望着狀若癫狂的皇帝忽然回味過來,她剛才其實不該說那番話的。
“臣知錯。”她怕再次進言,依他如今多疑的性子會反陷大将軍于不義,最終隻能暫退一步。
“朕不是不願立碑,隻是這件事不該由他當衆提出來!”
殿内一時寂靜,兩人都沒有說話,隻有消下去的炭火發出噼啪爆裂開的聲音。
“好了,我是你舅舅,怎會舍得推你出去當靶子,隻是這宦海沉浮,人無實權便難立住腳。”皇帝深吸幾口氣,走下來坐了回去,“說說你吧,在外面八年了,有碰上喜歡的人嗎?”
“提這個做什麼?”竹知雪被他如此強悍的翻臉技能震撼到了,一時還沒走出來,有點雲裡霧裡的。
“看你也老大不小了,跟你同齡的淑女連孩子都有了。你小時候母親走得早,算是我一手帶大的,你的婚事我能不操心嗎?”皇帝從蒲團的另一側取出一打青年才俊圖,“這是朕為你挑選的如意郎君,看看有沒有喜歡的。”
竹知雪下意識接過來,翻到第一頁就是剛剛在席上來找她茬的玄衣男子。
冤家路窄。
作話:
架空王朝,部分設定借鑒漢朝,勿過度考據。
竹:你是不是看不起我?是不是看我升官嫉妒到氣急敗壞?
江:(哭)我宣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