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卻不能理解,他隻覺得自己的顔面被踐踏了,于是疾言厲色地斥責她:“朕能容忍你僭越倫常,力排衆議,讓你以女子身份介入朝堂,這已經是莫大的殊榮,可你卻一再觸碰朕的底線!”
“今日你若要一意孤行認她為義妹,那便别怪朕狠心,要折了你的翅膀!”
什麼苦衷能讓一介帝王忽視奸臣如此放肆斂财的行為,什麼顔面能抵得過一條人命?
竹知雪愣住了,她又忍不住想起陸林離那句話,果真,最是薄情帝王家,說到底,她不過是運氣好投了個好胎,能有如此權勢還得仗着他的寵信。
她想起曝于荒野的十萬将士,保家衛國卻不得善終;想起因為功高震主而被皇帝忌憚的謝京元;想起之前在西南看到的戍卒,打了一輩子仗,殺了不知多少敵人,臨死卻還是個戍卒;想起那面對敵軍挾了鋪蓋就跑的郡丞,初入官場,壓榨百姓,可他上來就是郡丞。
這王朝,從根上開始就爛透了。
在這樣的官場待着實在是難受至極,她想退,可她不知道,如果連她都退了,身後那些冤屈還能叫誰來沉冤昭雪。
在那一瞬間,她腦内閃過無數大逆不道的想法,可這一切的宗旨隻有一個——她要翻了這天地!
隻是回京這兩天,故友的背叛和新友的死亡讓她學會了百苦當頭,忍字為先。她沒表露出任何大逆不道的表現,甚至退了一步:“知道了,隻是袁淳無父無母,在京城又别無親眷,能否允許臣為她料理後事?”
皇帝臉色略有緩和,答應了這件事,見她低着頭,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驚覺自己的話實在過于嚴厲,于是打岔講起了其他事:“好了,那日你要的酒朕給你送來了。”
送完酒,他又做起了紅娘的營生:“對了,今日丞相和禦史大夫連起來到朕面前參你,若非廷尉帶傷也要趕進宮維護你,怕是朕也難為。”
竹知雪本該感謝江淮霁,可她厭惡這種被綁定被安排的感覺。
她不甘心淪為被主宰的棋子。
“今日你也算是和江淮霁打過交道了,你覺得他這人如何?”皇帝一臉關心,卻隻能讓她覺得被冒犯,“朕倒是覺得你們挺般配。”
“他嗎?也就那樣吧,我不喜歡。”竹知雪垂眸,婉言送客,“舅舅我今天很累了。”
皇帝沒多呆,走的時候帶走了侯府周圍圍着的虎贲營的人,算是解了她的禁足令。
竹知雪強撐着精神才能體面地走進靈堂,進去後她便幹脆地遣退左右。
四下無人,她忍不住垮下一直以來繃直的身體,癱坐在地上,靠在袁淳的棺椁旁,放空,看向房梁上挂着的喪幡。
妥協,總是讓人覺得無力。
她在靈堂待了一夜,終于恢複了點力氣,照例練完刀,算了算時辰,該是到早朝的時間了,卻無人來诏她參與朝議。
竹知雪默默多練了套刀法,沉下心頭怒氣,去書房查看昨日清晨讓下屬搜集來的消息。
目前朝中大緻可分為三派,一派是丞相黨羽,多以世族為主;一派是皇帝扶植的寒門子弟;還有一派是二皇子陣營,陣容一言難盡,像是在撿前面兩位剩的拉攏,讓人想不通是怎麼能和太子打得有來有回的……
也行,聊勝于無。
或許,她可以找二皇子聊聊,許久沒在京城,她對這位二表哥還真沒什麼印象了。
不過在那之前,她得先洗清自己的嫌疑。
她掐着點對侍從吩咐:“備馬車。”
車輪咕噜噜穿過街巷,停在宮門口。竹知雪坐在車裡,眯着眼等他們下朝。
沒過一會,沉重的宮門向外打開,群臣魚貫而出,各尋各自的去處去。
天上飄着薄雪,江淮霁沒帶傘又沒馬車,隻好繃直脊背,站在門口,迎着冷風吹,等好友出來,想着能蹭傘回去。
就在此時,安國侯府的侍從找了過來,為他遮雪:“江大人,我們家侯爺找您。”
江淮霁的鼻子凍得通紅,見是竹知雪的人,心中暗喜,跟了過去。
“請。”侍從為他搭好踏腳,扶他上了馬車。
他掀開車簾,擡眼就見竹知雪合着眼,眼下一片青黑,心頭像是被人拿石頭不輕不重地砸了一下。江淮霁怕弄醒她,拖着沉重的朝服輕手輕腳地挪了進去,隻是衣服太過厚重,這動作做起來就難免笨拙,看起來像被水沾濕羽毛後費勁撲騰的小雀。
“來了。”竹知雪睜開眼,給他騰出些位置,待他坐穩後問,“昨日多謝江大人替我解圍,不知當時丞相拿出來的都有哪些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