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地鐵站,冉離憂被下午的陽光晃得眯了眯眼,外面是個對她來說完全陌生的地方。依稀記得很小的時候好像和誰來過,也不知道是不是記錯了。
冉離憂把單詞軟件切到後台,點開導航軟件,輸入出發地和目的地的名稱,對于過程完全茫然,走幾步路便謹慎地低頭看一眼,以防走錯路。
視野裡終于出現了一座龐大的建築物,羚城藝術館。
門口附近站着兩個眼熟的身影,不等她靠近,魏佳詠就發現了她,朝她揮了揮手。
冉離憂一路小跑過來,“抱歉,我來晚了,等了很久嗎?”
好經典的開場白。
“沒呢,我們也才剛到,是吧,賀嘉樹?”
賀嘉樹摘下銀灰色的頭戴式耳機,一語打破了他們的客氣寒暄,故意找茬道:“慢死了,路癡。”
“那還真是抱歉呢,少爺。”冉離憂攤手,以棒讀回擊。
魏佳詠微笑地看着他們倆:常常覺得自己不夠幼稚而無法融入。
過了安檢,裡面是展館大廳。天窗進來的陽光經由大理石地面反射,照得室内透亮。節假日的客流不同往日,把空曠的一層導覽區填了個半滿。
那個叫一念之間的畫展就在一樓,巨幅海報從二樓落下,入目是極具沖擊感的對比色塊,紅藍黑白碰撞,大筆暈染開,痕迹粗糙潦草,卻又模糊地映射着什麼,有如人生的走馬燈。
好奇怪的感覺,有一種輪回轉世般的宿命感,就好像她此時此刻必須站在這裡、站在這個人生的岔路口一樣,不管多少歲多少年,哪一生哪一世。
“愣着幹什麼?”見她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仰頭看,一旁的賀嘉樹頓察覺到異常,駐足側身提醒。
發呆被迫中止,鮮豔的色彩和耀眼的日光對視覺産生了一定沖擊,冉離憂揉了揉有些發酸發澀的眼睛,“沒什麼……來了。”
賀嘉樹輕輕皺了皺眉,低頭摸了一下脖子,似乎也覺得有點不對勁,但又不知道是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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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現代主義藝術,用一句話來概況,就是不知道在幹什麼。沒有明确的主題,沒有既定的内容,作品一旦完成,就與作者保持着一種若即若離的關系。如何解讀,能不能解讀,全看觀賞者的個人閱曆和素養。
魏佳詠興許對這場畫展期待已久,早已先他們一步進入場内,站在離門口不遠處的一幅作品前默默欣賞。
比起外面,展廳内十分安靜,能聽到的隻有鞋底蹭過灰色大理石地面的腳步聲,還有來往遊客含蓄的私語聲。淩厲的牆壁線條把室内精準分割成一塊又一塊長方體,牆面被漆成全白,隻為烘托正中的一幅幅作品。作品與作品之間隔着很長一段留白,像是為彼此的豐富宇宙留下恰到好處的社交距離。
頭頂的白熾燈投向地面,幹淨平滑的大理石磚反射出表世界的朦胧倒影,腳底下踩着的像是被冰封的另一個裡世界。
“……這幅畫,有點意思。”
魏佳詠用手肘輕輕碰了碰一旁的賀嘉樹,揚起下巴,示意他看自己面前這幅。
闆正的方形畫框展示了一條鏽迹斑斑的鐵路,碎掉的水泥石塊和鋼筋鐵骨堵死了前路,一根漆黑的十字架自廢墟之上巍然屹立。水泥和鋼筋用的都是真實材料,鮮活得像是剛從工地上借的,十字架和鐵路則是用某種特殊紙質材料和顔料表現。
“虛無主義的核心摻雜着現實主義的表現手法,内容也是,一半真實一半虛幻。”
魏佳詠雙手交叉,“真實的苦難與虛幻的救贖,充滿了絕望氣息的後現代藝術。”
“并非全是絕望。”
賀嘉樹和他并排站着,指了指十字架周圍的部分,“被堵住的路,說明後面還有路,真正的留白在畫面之外。黑色十字架不一定是信仰,我傾向于被埋葬的過去,或者說曾經的信仰。”
魏佳詠微微一愣,手扶下巴作沉思狀,“……你竟然會這麼想。”
“兩種表現手法,體現了真實的不确定性。絕望與希望交織,誕生的是痛苦,以及岔路上的掙紮。當然,這隻是我的理解。”
“嗯……你的解讀很獨特,我喜歡。不過,有一點我不太明白……”
在兩人聊天的間隙,周圍停留了不少人,聽着他們冷靜的分析,各自露出不同的表情,也有人主動上前,和他們一起讨論。
冉離憂沒有貿然接近,孤身站在人群外圍,表情懵懵的。
在說什麼啊,這兩個人。
完全聽不懂,也插不進嘴……
一種少有的異樣情緒在她内心滋生着,是無知帶來的煩悶,還是被所謂的藝術攥得透不過氣?
站在人群背後的她悄悄溜開,移步轉向其他區域。
她确實看不懂,但她也不喜歡不懂裝懂,所以先走一步,免得被學長拉去提問。
啊啊啊,本來以為就是普通的出來放松一下而已,結果卻演變成了這樣……早知道就提前做一點功課了,不然也不至于現在灰溜溜地躲開他們,一個人不知所措地走來走去。
繞過又一扇展示牆,冉離憂餘光忽然瞥見了角落裡的一幅畫,腳步一頓。
和别的張牙舞爪的作品不一樣,這幅畫……莫名給她一種很熟悉的感覺,冥冥中,仿佛有一股力量牽引着她往前走。
随着腳步越來越近,她能清晰地看到畫布上凹凸不平的顔料痕迹,嗅到微微有些怪異的味道,但并不刺鼻。
冉離憂聚精會神地盯着畫作内容,感受着内心的浮躁被畫面一點點掃空,好奇地想:難道這幅畫和自己有什麼特别的緣分?
直到她低頭,瞥見畫框右下角貼着的白色小簽。
一瞬間,她内心平靜多年的某個角落,被暴雨般的沖擊撕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