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時候姜汀州還不知道“陸家”意味着什麼,更不知道這是姜家最為重要的靠山,但他聽得出父親語氣中的尊重和谄媚,以及他有點奇怪的關注點。
他腦子一下清醒了幾分。
低頭一看,這件衣服确實嬌貴,之前沒有穿過,姜汀州的身形比姜柚要大一些,這昂貴私人定制的衣服是量體裁衣,撐一撐就變形了,不能再穿去正式場合了。
他低頭看了看衣服,又看了看姜柚。
“爸,算了,哥哥不是故意的,”這個時候,姜柚走上前來,歎了口氣,“這件事還得怪我,是我東西太多了,我那個新的房間不太能放得下,一些衣服就放在旁邊衣櫃裡,哥哥或許是看着喜歡才穿上了,也有可能是一不小心拿錯了,他不知道的。”
他看起來十分大度,還是那副溫溫柔柔的樣子,倒顯得姜汀州不問自取,沒有教養。
姜父皺了皺眉頭,道:“汀州,你既然回了家,不能把外面的壞習慣帶回來,要講規矩,想拿什麼東西都要說一聲,更不要随便拿弟弟的東西。”
他還記得姜柚那時背對着父母看自己的眼神,讓姜汀州一下從飄飄然的夢裡清醒起來。
彼時的姜柚年紀還小,還沒有以後那種坑人的時候臉色變都不變的心性,他也不會想到姜汀州看似手足無措懵懵懂懂沒見過什麼世面,卻不是什麼逆來順受的性格。
“這件事确實不能怪我,”姜汀州當即直言怼他,“我出了衛生間這衣服就放在那裡,我以為是給我的就穿了。第一,如果這件衣服真的那麼重要,你搬東西應該先搬這件才對,你反而留下來了。第二,我根本沒有開過衣櫃,也沒有拿過任何東西,但房間裡該拿的東西都拿走了,怎麼這麼就漏了這麼一件衣服?你的新房間有小到一件衣服都放不下嗎?”
姜汀州彼時的性格還很軸,覺得誰是誰非要定個分明,如果是冤枉了他就得道歉。
姜柚反應很快,泫然欲泣委委屈屈說了聲對不起,說自己匆忙搬房間所以忘了,并不是有意的,但姜汀州覺得這根本沒有道理,扯着姜柚非要他把事情說清楚。
誰知,在争執過程中,姜柚一下栽倒,頭磕在茶幾上,甚至磕出血來,顯得是姜汀州故意推他一樣。
最後被父親罵得理不饒人魯莽沖動的卻是姜汀州,就連溫柔的母親也來勸他别不依不饒咄咄逼人。
姜汀州自那之後便認識到了,這個世界上還有死綠茶這種生物,這個好不容易回到的家也不像他想象的那樣幸福溫暖。
他們并不是親生的兄弟,甚至在姜汀州回來之前,許多不明内情的外人都不知道原來姜柚是領養的,姜家一直對外宣稱,原來就是雙胞胎,隻是走丢了一個。
姜汀州一回來,兩人根本不像雙胞胎,親生和領養的這個事實完全被挑破,姜柚的處境尴尬,自然是恨他讨厭他的,從一開始就想把他逼走。
這小綠茶在家裡不遺餘力地挑撥他和父母之間的關系,在學校也讓轉學的姜汀州孤立無援,家裡父親喜歡姜柚,親戚們便也偏向他,管家和家裡都傭人們更是看着姜柚長大,學校裡是姜柚的同學朋友,他甚至還有粉絲——彼時的姜柚在電視台做一檔美食節目,他是常駐嘉賓。
姜母倒是唯一一個不怎麼偏心的人,但她柔柔弱弱,身體也差,是莬絲花一樣的性格,幫不上忙,實在改變不了什麼。
這麼多年的感情和培養,不是什麼都沒有的姜汀州憑着血緣就能彌補的。
姜汀州明明是經曆更可憐的那一個,但他确實沒有姜柚讨人喜歡,也不如他會耍心眼子,剛回來的時候,他性格太過直來直去,不會轉圜,無法應對得當,在學校跟不上課程,成績很久都是墊底的,更是在姜家的圈子裡格格不入。
特别是姜父,從第一次見面便知道,他更喜歡由自己一手培養起來的更加體面的人緣很好的姜柚。
姜汀州又長了一副不太好相處的樣子。
他其實是很好看的,挑着父母的優點長的,五官很豔麗,豔麗得有些攻擊性了,擡起頭來看人眼神像是小豹子一樣,可惜的是,他那時候臉頰有一道沒消的疤痕,很明顯,從眼角到嘴角,笑起來的時候顯得更加猙獰。
那是他和高年級的同學打架留下來的,融合成了一種很有攻擊性的野性,一看就不好惹,這道傷疤過了兩三年才漸漸消掉了痕迹,讓他一直看起來像個小混混。
各種無形和有形的排擠與區别對待讓姜汀州過了一段很苦的日子,比沒回姜家之前的窮苦還要讓人煎熬。
直到他在十七歲之時,和姜柚的一次沖突爆發劇烈,忍無可忍的姜汀州打斷了姜柚的鼻梁,被拘留,面臨被學校勸退無緣高考,人生仿佛就這樣被斷送了。
他不得不從這樣的絕望之中生出奮鬥的希望來。
——姜柚得來的一切本應該是屬于他姜汀州的,憑什麼要被這樣冤枉欺負?
姜汀州是不信命不認命的人,在養父家苦成那樣都能掙紮向上,更不覺得自己會比任何人差,想不明白自己明明沒有做錯什麼,卻是這樣的境地。
他立志這輩子一定要和姜柚争個上下高低,不死不休。
他退學之後,經人引薦見了王大師傅,那是國内有名的國宴廚師,大師傅見他十分有天賦,收他做了關門弟子,悉心培養,寄予厚望。
姜父廚藝一般,平時的心思在于公司的管理管理,姜柚也循着姜父的路子,做菜參加節目更多是為了作秀,但姜汀州不一樣。
王大師傅誇過他,沒見過天賦比他更好更努力的孩子。
姜汀州十分努力,把師傅的本事學到了手,十九歲的時候就進了姜家餐廳,從後廚最基礎的崗位做起,二十二歲便做了當家的主廚。
此時正是他和姜柚競争白熱化的時候,兩個人已經明裡暗裡争了好幾年了,這一段時間又是極度關鍵的時期。
姜柚的能力是很強的,這一點無法否認,否則不會糾纏了這麼久,姜汀州剛開始的好幾年一直被他壓着打。
姜柚商業嗅覺非常敏銳,很早就開始打造網紅人設,做的那些菜未必好吃,但是拍得好看,他又長得漂亮,人和菜一樣秀色可餐,在如今自媒體剛剛興起的時候,就已經是美食賽道的頭部網紅,粉絲量破了千萬。
他如今已經開始琢磨流量變現,去年便在姜氏打造了新的餐廳線“香蘊半島”。
比起吃盡苦頭的姜汀州,姜柚是如此順利,像是被老天爺特别眷顧的一般,無論做什麼都能成功。
不像“宮宴”是傳統的中式風,他走的是國際化奢侈品風格,捏着大筆的投資,花了大價錢裝修,各方面審美都是頂級的,随手一拍就很好看,靠着餐廳環境和各種服務就火了一把,服務員都是帥哥美女,菜色主打的是全球頂尖食材,價格也是高到離譜,菜色貴上天但是極難預約,成了出了名的網紅店,剛開業不到一年,流水就直逼宮宴老店,甚至一度超越。
姜汀州從來不否認姜柚這個死對頭的能力,但他始終覺得這種憑借流量和噱頭弄出來的東西不長久。
像餐廳這種實業,可以利用網絡的力量,卻不能長久地依賴,還是穩紮穩打的好。
他堅持踐行着自己的理念,亦在這個時候成了宮宴的主廚,兩個人實際已經成了姜氏的中層管理之一,由此,在去年年底,姜父就定下規則。
——以宮宴老店和香蘊半島第一季度的流水高低為評價标準,姜汀州和姜柚做比較,赢了的那個便做姜氏新的副總。
同為二十二歲的姜氏“兄弟”如今的比較不再是小打小鬧,是對公司發展的路線之争,更是争奪姜氏繼承人的第一步。
說起來好笑,姜汀州之前有段時間甚至懷疑過自己是不是生在一本小說世界,姜柚就是那個萬人迷主角,幾乎誰都喜歡他,他做什麼都可以輕易成功。
而自己,就像是那個萬人嫌對照組。
他上輩子如此拼命,哪怕發燒都要上去做菜是因為在這一次比拼上,總算不是被姜柚壓着打,可以有一個相對公平的機會,和他站在同一水平線上比較了,這機會對他來說是如此珍貴,好像他為此怎麼付出都不為過。
姜汀州總想證明,世界上沒有什麼注定的主角,隻要自己足夠努力,那他也可以做到。
但誰能想到,他懷揣着希望拼到最後,最終還是為姜柚做了嫁衣裳。
姜父那個時候已經中風偏癱了,一句話都說不清楚,姜母一向身體不好,他車禍一死,得到一切的人仍是老天爺的寵兒姜柚。
他證明來證明去,不知道證明了個什麼東西。
姜汀州想到這裡,再次被氣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