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轉身的那一秒鐘裡,莉芙拉思考了千千萬萬種可能性,如何在一秒鐘迷倒對方?
或是如何用一個眼神蠱惑對方,讓他毫不猶豫地為她傾倒,并且愛上她。
然而轉過身後,她對上那雙與她眸色相似的眼睛,蔚藍的瞳孔裡并沒有對她容貌的訝異,反而是他頭頂那頭橘色的短發,深深地看進了她的眼裡,她一時間愣神。
達達利亞一眼就認出她是昨晚那位落難者,身為執行官的他能夠毫不費力地掩藏情緒,這也拜那些虛與委蛇的同事所賜。
少女一身狼狽窘迫,周圍環境惡劣肮髒,她不谙世事的模樣像是純白的月光。
但他并沒有因此心生退縮,在海屑鎮有許許多多如她一般生存艱難的人,那并不是她售賣劣質産品的理由。
“小姐,這個東西你不會忘了吧?”
他率先從長久的對視中逃離,挪開視線的刹那,她也垂下眼,細密的睫毛投下一片美好的陰影,那片明亮的藍被掩蓋住。
從始至終她都沒有開過口,達達利亞卻恍惚間覺得,她每回眨眼都是在傳遞什麼。
他取出玩具的碎片,撚起來晃了晃,隔着很遠的距離,他還擔心她會看不見,于是朝她走了兩步:“提示一下,昨天下午我弟弟找你買了這個,認得出嗎?”
“所以你是來找我算賬的。”莉芙拉心中羅曼蒂克的救贖大戲落幕,她神色冷淡。
達達利亞沉默一瞬,思考‘算賬’這詞怎麼聽怎麼别扭,不過他确實是來算賬的,隻是沒想到對方是個柔弱的少女,他頓時無措。
“說不上算賬,做人得厚道,更何況買家還是個孩子,不能昧着良心賺黑心錢吧。”
說完他打量了她幾眼,心想自己這話說的夠委婉夠溫柔了吧?
莉芙拉無從下手,在心裡又默默罵了棽棽和哈依好幾遍,才緩緩擡起頭,斟酌了一下,剛想出聲,身後冷不防傳來一道粗聲叫喚,用的是至冬的語言。
“……”
達達利亞眼中的那抹疑惑并沒有逃過她的雙眼,她想他一定聽懂了哈依的話。
于是她話鋒一轉,悶不吭聲地掏出一把摩拉,牽起他的手,塞進了他的手心。
好涼。
兩人心中同時一驚。
莉芙拉不動聲色地轉了個身,壓低嗓音道:“這些就當是賠償金,你也聽到了,在家裡我插不上話,買賣也不歸我管,你找他算賬吧。”說完,她忙不疊鑽進了屋子裡。
從達達利亞的角度看來,她家中有位暴躁易怒的父親,據說是養父,還有弟弟妹妹,養父和工廠老闆是欠債的和債主的關系,劣質産品大差不差都出自養父的手,而她無法掌控自己的命運,求生之舉而已。
他手裡握着的摩拉,沾着泥土灰塵,色澤暗淡,他揣進大衣的口袋裡,擡腳離開。
身後隐隐傳出男人的咒罵聲,玻璃摔碎的聲音,沒有她的聲音。
達達利亞可不是個容易心軟的人,或許以前的阿賈克斯是個好人,可身為愚人衆執行官的他,心腸比少年時期要冷硬許多。
放下助人情節吧,達達利亞。他邊走邊想,皮靴踩進雪堆裡,也沒有注意到。
……
莉芙拉從那個家裡出來後,外邊已經沒有青年的身影了,他自顧自離開了。
這未免有些出乎意料,難道他眼看着她受苦受難,心中毫無波瀾?
或許是在肉食者的世界觀裡待久了,她想當然地以為,所有男人都是容易沉溺美色和欲望的呆頭鵝,沒有人不會為她的美貌買單。
「公子」?達達利亞。看來她短時間内無法獲得魔力了,她拿不下達達利亞。
暴風雨足足持續了半個月,雪停之後,莉芙拉雷打不動地拖着貨車去市集擺攤。
她身上穿着僅僅隻能遮蔽的麻布衣,粗糙的質感摩擦着她的皮膚,泛起密密麻麻的癢。說實話這種日子她起初不太習慣,可海屑鎮将這視為常态,大家都不覺得辛苦。
莉芙拉起初會認為這也是人性的一種恐怖,将痛苦當作人生常态,她簡直壓抑得無法呼吸。
她渾身冷得發抖,裹着小毯子瑟縮成一團,呼出的熱氣化成水霧,浸濕了她唇邊的布料,她阖眼小憩片刻,睜眼時就發覺身邊氣息不對勁,達達利亞杵在她面前。
“我不是說讓你去找哈依,也就是我的父親算賬嗎?”她冷得牙床打顫,縮了下脖子。
達達利亞早就觀察她好半天了,隻不過她在休息,他沒有打擾她。
“你每天都到市集來嗎?”
“不然呢?”
“下雪天也來?”
“嗯,你想問什麼?”
莉芙拉嘴唇凍得發紫,眸光恍惚黯淡,睫毛輕微發抖,連眼神都沒有施舍給他一個,像是冷得完全動彈不得。
其實她大概察覺到青年對她似有若無的關心,她完全可以趁此機會跳起來把他搞定,然而她已經快要凍成冰雕了。
至冬國該死的惡劣天氣!
她把臉深深地埋進毯子裡,耳邊嗡嗡響起達達利亞略顯踟蹰的聲音:“你在發抖。”
“你有事嗎?我現在确實有點冷,沒辦法和你好好交談了。”莉芙拉嗓音也在顫,腦袋一片蒼白,耳朵裡嗡嗡的,一時間耳鳴。
頭頂忽地一重,暖融融的氣息撲面而來,過于寬松的大衣将她籠罩住。
她遲鈍地擡起眼眸,那件大衣遮住她大半的視線,堪堪瞥見達達利亞有些局促的神情,他撓了撓後腦勺,磕磕絆絆道:“玩具的事就算了,不過你以後還是不要…”
“不要什麼?”莉芙拉昂着下巴,追着他的話音問下去,“不要聽哈依的話,不要出來賣東西嗎?那我依靠什麼生存?”
似乎沒想到她會有如此激烈的反應,達達利亞一時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