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有沒有被處理過?”
他搖了搖頭。“檔案上你是已婚啊,愛人是個男性,他不介意你幹這行?”
“不介意?”
“為什麼不找一份正經工作?為什麼幹這行?”
“我們……缺錢。”紀風冷笑了一下,他知道他們一定會回答這個,隔壁的小姐想必也是這個回答。
紀風問的是片兒警該問的問題,接下來才是刑偵問題。
“案發那天你在幹什麼?”
“在……夜場。”
“真的嗎?”秦能故意把經理的賬本翻的嘩啦啦響。
陸錦和冷汗一出,什麼都不說了,案發那天的回憶潮水般湧來,紀風無論問什麼,他也不回答,不,應該是說,他根本沒聽見。
“……你到底在哪裡……實話”
“……錦和?”秦能感覺不太對勁。
“陸錦和?陸錦和?”紀風站了起來,“陸錦和!陸錦和!”他用力拍了拍桌子。
“啊……啊!”陸錦和從回憶裡掙脫出來,茫然又害怕地看向紀風,他走過來,抓住陸錦和的肩膀晃了晃。
陸錦和一下抱住了紀風,在他懷裡發抖。
“你怎麼了?還好嗎?”紀風詫異地看着他。
秦能過來摸了摸他的額頭:“發燒了。”
“沒事,我說,我都說。”陸錦和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抱着紀風,他吓得趕緊松手,規規矩矩地坐下來。
紀風皺皺眉,“那我們繼續吧。”
陸錦和深呼吸,開始講起案發那天晚上。
過了六點,他像往常一樣回到家。被顧客折騰了一天的身體格外疲憊,他也感覺自己的雙腿軟綿綿的沒有氣力,他能感覺到身體向他發出抗拒,那裡太疼了,導緻他走幾步就不得不停下來。
如果我是個小姐,說不定就沒這些煩惱了。陸錦和看了看陰沉沉的天空,根本看不見有日出的痕迹。
他的老公叫程林,陸錦和在一次生意裡面認識他的,他是本地□□的頭目之一,有權有勢有錢,也是陸錦和的老顧客。
事前他對陸錦和呵護備至,說着要養你要結婚這類有的沒的葷話,陸錦和一開始還不信他,這種顧客太多了他什麼人沒見過,有更有錢的娛樂明星也跟他說過這些話,有更有權的政客跟他說過這些話,他根本沒有放在心上。
結果這哥們來真的,說到做到,叫了小弟給他開車,送他來來回回,陸錦和對此感受到驚訝,一般來說,愛人都會因為自己的另一半幹賣身這種肮髒的行當,而感到羞恥。
程林不一樣,就喜歡看着他一身傷痕回來的樣子。
陸錦和對這點也心知肚明,有跟他說過幾次,如果程林真是這樣養他,他願意去找份正經工作,然而程林拒絕了。
他不知道的是,程林是個施虐狂,當他說出這句話,他的劫難也來了。
程林終于露出他的肮髒面目,他開始家暴,開始酒後發瘋,陸錦和本來就不怎麼樣的身體更是被他摧殘到傷痕累累。
在陸錦和快受不了的時候,成名來了。
成名是個好人。陸錦和反複強調,他給陸錦和提供治療提供住處。這一切,程林都沒有發現,陸錦和的感情漸漸轉移了。
回到案發那天。
程林打來了好幾個電話,讓陸錦和趕緊回去,陸錦和想了想,自己大概有一個星期沒有回去了,這确實說不過去。
他住的地方還算不錯,是高檔小區,很寬敞,對于陸錦和來說,這裡可不舒服,更像個牢籠。他在回去自己家的路上,走到戰戰兢兢。
小心翼翼地打開門鎖,他看到了碼在餐桌上的酒瓶,裝着的液體沒喝完,瓶子倒下來,酒水流了一地,卧室房門沒關,那個醉鬼正在房間裡,鼻鼾聲很清晰。
陸錦和不想吵醒他。
他悄悄躺在他的身邊,沒想到程林醒了。
他的皮帶抽出來,陸錦和害怕地往後躲
“小野貓又去那裡野了?老子要找你找不着。”
陸錦和說是他幹的,他把皮帶搶過來勒住了程林的脖子,他折騰了幾下,就不動了。
紀風皺皺眉頭,這跟他的猜測不一樣。
“陸錦和,說實話,你還可以少吃點苦頭。”
陸錦和不吱聲了。
紀風一拍桌子,陸錦和吓一跳,“陸錦和!你知道殺人判什麼嗎!這種代價你承受的起嗎?沒必要給殺人犯背鍋。”
陸錦和有點崩潰,殺人犯是誰,紀風心裡已經有點眉目了。
“早點說,你自己也可以早點回家。”秦能在旁邊軟綿綿地吓唬他。
陸錦和緊緊攥着拳頭,手心的汗是冷的,他擡起頭,眼神飄忽,兩腿不安分地動着,喉結滾動着,他很煎熬。
手铐咔嗒一響,松了,審訊室的門也開了。
正哥拍了拍紀風的肩膀。
“你小子幹的不錯啊。”
“還行吧。”紀風盯着陸錦和坐在大廳裡的背影。
“你對他有意思啊?我聽秦能說——”
“才沒有!”紀風慌裡慌張制止他。
“如果你能把他拉回來,那也不錯。”正哥拍了拍紀風的肩膀。“你立功了,領導答應給你休個假。”
“真的?”
“真的,還能是假的嗎,正哥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你回去休息吧,過幾天再去勘察一下現場,監控查到成名離已經開我們轄區,成了通緝犯,不是刑偵負責範圍了。”
紀風夾着一個文件袋。從領導辦公室裡出來,陸錦和還坐在那裡,他放輕腳步,慢慢走過去,碰了碰他。
他迅速地轉過頭來,一臉緊張,才看清是紀風。
他這才笑了笑。“警官。”
“怎麼不回去?”
“我之前住程林家,現在程林死了……我,從局子出來,會被他手下盯上。”
“害怕?”陸錦和點點頭。
“走吧,我送你,沒事。”
陸錦和的眼裡閃過一絲驚訝,但是他沒有再多講什麼,紀風跟在他後面,兩人走出門,恒星的餘晖在天空放開,行球體的輪廓在大氣層若隐若現,街道上人人都在忙着下班上班,他們拎着公文包匆匆忙忙地走在街道上。
陸錦和就如那天晚上一樣,輕輕靠在紀風身旁,不暧昧不勾引,态度不卑不亢。紀風的眼神卻不自意地往他身上飄。
盡管他的職業道德在不停地提醒他,可是陸錦和仿佛就這麼瘦弱,風一吹就會跑似的。陸錦和吸了吸鼻子。
“冷嗎?
“還好。”陸錦和現在才發覺自己身上依舊裹着紀風的大衣。他下意識地抓了抓衣領。
“沒事,你要穿就給你,這是局子免費發的。”
“哦……嗯。”
紀風跟着陸錦和進了地鐵站,樓梯上很髒,甚至有義肢的零件碎片,陸錦和淡淡地走下去,與世無争的背影在人海若隐若現,身上的氣質與賽博城市格格不入。
紀風不太習慣擠地鐵,他吃力地跟上去,坐在了陸錦和身邊的座位上。
“你住城郊嗎?”
“對,坐的時間有點久,麻煩了。”
“沒事。”紀風拉着把手,目光在人群之間警惕地穿來穿去,職業病了。他看到了假乞丐和流賊,倒爺和搶劫犯。
“這地鐵治安挺差啊,還沒有乘警。”他自言自語。
“是這樣的,我被搶過好幾次,看好你的槍,警官。”陸錦和不冷不淡地和了一句。紀風緊張地點了點頭,地鐵窗外的幽藍的天空和擁擠又破舊的車廂格格不入。他伸出手,把陸錦和攬住,另一隻手按在槍上。
“有什麼情況嗎?”陸錦和緊張地看看他,說話的氣息微微打在紀風的下巴上。
“有,我找到一個通緝犯。”
他能感覺到陸錦和往他身邊縮了縮。
“沒事,他不敢動手的。”紀風笑了笑,用手給他順了順毛,眼神不經意間往他的臉上掃。
不愧是夜場身價最高的一個男生啊,姿色真的不錯。紀風咽了咽口水,把臉調開去。
陸錦和靠在他身邊,慢慢睡着了,他們從始發站走到終點站,要坐起碼兩個小時的車。一站站的車門打開,車廂裡的人也越少,這裡的餘晖比地球長的長的多,紀風看着懷裡熟睡的小小一坨,金光撫摸着他的臉頰,分外可愛。
“你這麼睡怎麼可能不被搶啊。”他在心裡小聲調侃,脫下自己外套,給他又裹了一層,光照快沒了,夜裡隻會越來越冷。
車廂一晃一晃,他自己坐的一排座位和對面的一排座位,轉頭看看,目光所及之處,都沒有人了。他兩天沒有好好睡覺,在這麼寬松的環境下,紀風也眯着眼睛,迷糊起來。
兩人的腦袋輕輕靠在了一起,這樣會很暖。他們還算幸運,沒人發覺,路人也隻會覺得這是一對在城市裡掙紮的年輕情侶罷了。
紀風的頭随着車廂晃動一點一點,列車長刹車,他身子猛地一晃,醒了過來,發現自己和陸錦和靠着睡,他趕緊把身體扳直。
沾滿油污的地鐵門不太情願地打開,紀風輕輕推了推懷裡的陸錦和。
“唔。”陸錦和睡太死,沒起來。
“我們到了。”紀風把領着衣服輕輕拽了拽。
“嗯……哦哦。”陸錦和迷迷糊糊醒過來,揉了揉眼,迷迷瞪瞪跟着紀風,走一步晃三步,紀風看見他這個樣子笑了笑,牽住他的手。
“小心被門夾。”
“嗯。”陸錦和在後面踉踉跄跄。
地鐵站準備停運了,燈光漸漸黯淡下來,陸錦和突然一拽紀風的手,指了指那條黑暗的長廊“怎麼了?”
“出口在那邊。”
“哦哦。”紀風調整了一下角度,拉着依然懵懂的陸錦和。
長廊很空蕩,沒人,兩人的衣服摩擦聲和腳步聲格外清晰,在走廊裡慢慢回響,漸漸黑的看不見了,陸錦和快速跳兩步,默默貼在紀風身後。
“害怕?”
“嗯。”
“我當刑警前也怕,沒事的。”紀風轉頭沖着他笑了笑,“隻是自己吓自己。”陸錦和臉上還是一副憂心仲仲的樣子。紀風幹脆輕輕攬住他。
“以後打算幹什麼?”
“我還沒想好。”
“不要再賣身了,缺錢可以找我要。”
“好的警官。”陸錦和悄悄看看紀風,他現在才發現紀風的瞳孔很特别,在燈光高亮的時候瞳孔顯淺淺的棕色,燈光黯淡的時候,瞳孔是金色的,很好看,而他在局子裡時沒發現。
“你的瞳孔真特别啊。”
“我嗎?這個是遺傳,我爸爸也是這樣。”
“是這樣。”陸錦和把目光收回來。
“你要是實在找不到工作,我可以給你介紹去做輔警。”
“還是不要了吧,我這個體格不太合适。”
紀風認真的看了看,接着笑了笑,“那也是。”
走廊雖然很長,但他們也漸漸走到了盡頭,外面的微光照在出口,兩個人都不說話了。“真希望可以一直這麼走下去。”陸錦和能感覺到紀風的衣服正在耳邊稍遠的一點地方摩擦,這種安全感是他前所未有的。
紀風的腳剛踏出地鐵口,警察的直覺就讓他察覺到了不對勁,他感覺有人在盯着他看。不自覺把懷裡的陸錦和捂的緊了些,看來程林的人确實在這裡盯梢者看,如果他沒有多嘴問了陸錦和,今晚懷裡的小貓都不知道會被什麼人吃幹抹淨。
陸錦和倒沒有感覺到什麼,他甚至掙開了紀風的懷抱,主動往前帶路。紀風把手套戴上,悄悄握住了槍的把手,輕輕把大拇指按在保險處。
“那個,警官,下一個路口右轉我們就到了。”
“好的,真近。”他們經過一堆小商鋪,這個時候,很多工人都在下面聚餐,人很多,市井氣很重,紀風的眼神警惕而敏銳地在人群之中跳來跳去,他能看到周圍确實有幾個拿着啤酒瓶子,手上有着幫派紋身的人往這邊看。
不過可能是因為紀風在陸錦和身邊,他們手裡雖然無一例外都有兇器,但都沒往這裡走,紀風扒着陸錦和的肩膀,沒有跟陸錦和說什麼。
“小哥,今天的魚降價了,不來買一點嗎?”旁邊一個大媽的聲音傳來,紀風尋聲望去,她和藹地笑着。
“好啊。”陸錦和往那邊走。
“來來來,看看。”大媽的手放進水族箱裡面給他看着魚,“都是今天剛運過來的。”
“嗯。”陸錦和笑了,紀風看着他,感覺他臉上的陰霾瞬間掃掉了。
“這位小哥是?”
“跟程林認識,跟我們回家吃個飯的。”
“哦,這樣啊,還是個警官,那我得給你們打個折。”
“您太客氣……”
紀風緊張兮兮地往周圍看着,他看到了幫派成員慢慢圍成圈子往這邊圍,不乏大塊頭,身上還有義肢改造,紀風唰一下把槍亮出來,他們又不動了。
畢竟是工人組成起來的,不是專業的□□成員,說到底還是有點慫。
陸錦和還在跟大媽說說笑笑,他挑了條不大不小的,大媽幾刀下去剁了剁,他就開始付錢。
“我們走吧。”陸錦和終于跟大媽說完,紀風出了一身冷汗,這小子真不知道自己身邊到底多危險啊。
“那個大媽?”
“她的人挺好的,我當時被程林帶到這裡誰都不認識,就她跟我聊天。”
“哦。”紀風不時地用餘光往後面瞟一瞟,他們沒有跟上來。
過了一條馬路,對面就是高檔小區,與工人宿舍完全不一樣了,這邊街道幹幹淨淨,燈火通明,還有幾個保安架着槍耀武揚威地站在門口。
“出示一下身份證明。”
陸錦和把房卡亮了出來,“這是我朋友。”
“好的,慢走。”保安敬了個禮,手指向一邊,整齊的制服沒有褶子。紀風聳了聳肩膀,這麼好的态度讓他一時間有點不适應。
“今天真是麻煩你了。”
“沒事,不麻煩。”
“吃了飯再走吧。”紀風擡起手看了看表,快八點了,就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