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風攤開信紙,抓起了筆。
現在這個時代要用筆的情況幾乎少之又少,然而任何信息化的東西又很難傳到監獄裡去,紀風搖了搖筆杆,他想起自己大學畢業之後,就很少用筆。
好了,注意力應該從自己的筆尖上轉移。
紀風轉移目光,盯着那張發黃又有點慘白的紙,醞釀半天也不知道寫些什麼,好像要說好多話,又好像什麼都不想說。紀風心裡最焦慮的點莫過于洛誠“複活”過來了,他一時間,腦袋有點反應不過來。
下意識地,他把筆頭按出。
洛誠沒死,他“複活”了。
原本他暗自認為,陸錦和就是洛誠的替身,他看着陸錦和,就是在看洛誠。而現在,用涼水撲在自己臉上,使勁擦擦眼,他是怎麼都認不出洛誠了。
他變得不一樣了,跟當年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以前洛誠總是活力滿滿,渾身上下都有一股熱情的感覺,然而他現在變得意外冷漠。
也許這個,紀風都能理解,畢竟首都的競争壓力大,督查又整天面對那些個奇奇怪怪的問題,或是讓人喘不過氣來的社會現實,亦或是那些死人,屍體。
畢竟就連他自己,也變得有些不一樣了。但這還隻是紀風對洛誠的改變之中,認為最為正常不過的一點。
紀風停頓住了筆頭,他看着藍色的筆水在紙上暈開,生疏的字體呈在白紙上,他往身後看了看,洛誠睡得很死,鼻子輕輕打着鼾。他把筆轉了一圈,繼續往下寫,筆觸輕輕,甚至沒有在黑暗的房間發出聲音。
最讓他震驚的就是,洛誠現在仿佛有種病态的愛留在他身上,洛誠想要他的吻和身體,想要他的人,提到陸錦和時,他總是有種鄙夷在身上。
情敵,他把陸錦和當成情敵了,要是當着他的面給陸錦和寫信,他一定會吃醋的。
紀風咬着嘴唇,文路一下子被拓開,他終于知道要對陸錦和說什麼了。筆頭不自覺的加重,沙沙的響聲。
“我在六年前給他寫得情書,他一直記到現在,這是我的錯,我給了他一個念想,而現在我又不再愛他,也許我真是個罪人。”紀風打下一個句号,他用手托住臉,在冰冷的空氣中歎了一口氣。
他揉了揉頭發,洛誠的現狀,實在是讓他過意不去,而他對現在的洛誠又完全不滿意,紀風重重抽了一口氣,讓自己清醒着。
那天他很晚很晚的時候回來,他一下子就聞到洛誠身上,有一股廉價的香水味,這跟陸錦和的舊衣服上的那股氣味一模一樣。
他一下子便知道,洛誠那天晚上去幹了什麼,那一瞬間,他感覺“洛誠”再也回不來了,那個年輕的時期再也回不來了。
說心裡話,他的内心異常崩潰,原來自己期盼的一切早已一去不複返。
至于陸錦和,他不想讓陸錦和也像洛誠一樣,因為過于長久的等待而陷入病态。他艱難地寫下那行字。
“陸錦和,我當了督查,就更難和你這個前科人員相處,我和洛誠每天都要奔波各處,就算你出獄,想必我們相處的時間也很少,我不想再挂一個人的思念再自己身上,所以,我們分手吧。”
紀風有些決絕地寫下那行字,眼淚悄悄落下來,淚珠下落,避開了那張白紙。
“當個普通朋友也不錯。”紀風想了想,又把這行字給補上去,“明天我和洛誠要去追兩個罪犯,具體的……我不能說,不過,他們和曾經的你是一樣的。”紀風的手指扒着紙張的尾巴。
他又看了看,往“普通朋友”後面,又補了個“我還會給你繼續寫信的。”
“祝你一切安好。”紀風把自己脖子上督查的牌給拽下來,塞到信封裡,他停下來想了會,把自己那個夾着錢的夾子拿出來。
這個夾子是高中讀書時候用的,兩邊的鐵片已經有些鏽迹,紀風把裡面所有現金全部拿了出來,一股腦全給墊進了信封。
不管他在警察崗位還是督查崗位上,紀風手頭上都不算充裕,之前兩個人早就敷出,要不是陸錦和手上留了點錢,他們兩個人都難住上那間房子。
紀風此時卻不想顧忌這麼多,也許是因為精神勁不好,也許是因為自己知道洛誠一定會給他提供食宿,總之,他把錢和銘牌塞進去後,拿膠水封上,悄悄塞進大衣裡,明天起床就寄出去。
他爬回洛誠身邊,靠在了他身邊。
陸錦和合上信紙,好好地疊好塞回信封,手汗悄悄溢出來,暗示着主人其實心神不定。
但是他不想露出過多的表情,他知道隻要回到了牢房,就會有人盯着他看。陸錦和把現金放進上衣口袋,把信封插在後腰的褲頭上,用上衣蓋住,把紀風寄過來的銘牌寄放在門口的管理處。
哪天他出去,他就會帶上督查的那張銘牌。
他插着口袋,像個混混一樣地大搖大擺地走回去,不僅昂首挺胸,還恥高氣昂,似乎有那麼幾分要當老大的派頭。
好,你說要分手,那我們之間的承諾就要一筆勾銷,我陸錦和最後走去哪,你紀風管不着。陸錦和有些生氣,又有些賭氣地想着。
他知道紀風不想讓他一直挂在自己身上,但這感情未免結束地太敷衍了吧,居然隻用了一封信。
轉念他又一想,一封信不正好嗎,難道還想電視上播的影視劇一樣,分手分個老半天,他吹着所謂“流氓哨”,斜眼瞪着周圍的人。
陸錦和心裡苦笑一聲,沒想到自己當壞蛋這麼有天賦。
他收起那張混混嘴臉,看着寬闊的監獄走廊,走了五分鐘,他不昂首挺胸了,也不恥高氣昂了,氣頭一過,他又回到了之前那個狀态。
也許是時候該盤算一下自己以後該去哪裡,陸錦和推開自己号子的牢獄門,航一正躺在床上,用赤膊拿着紙牌,和幾個獄友在賭錢。
陸錦和走過去,把紙牌往旁邊一掃,瞪了那幾個小混混幾眼。幾個小混混哪經的住他的吓唬,他們識趣地跑到一邊去。陸錦和把一張小闆凳拉過來,很認真地坐在航一面前。
航一眉頭一皺,把手邊紙牌一扔,坐起來,惡狠狠地拿起煙抽了一口:“你小子突然抽的什麼風?”
“我問你,不凍港幫現在怎麼樣了?”
航一眉頭一跳,一下子掐住他下巴,把他按在地上:“我們說第一沒人敢說第二——你個小兔崽子,怎麼敢在我面前這麼拽的?!”
周圍的人一個接一個圍過來,安安靜靜地圍過來。
陸錦和腦子在飛轉,他本是想和航一商量進幫派的事的,然而現在一群人全部圍過來,如果航一就這樣把他制服,典獄長要靠他去管混混的計劃就泡湯了。
航一現在很煩,他最煩的就是有人在他打牌的時候打斷他,他對陸錦和确實不錯,但不代表陸錦和可以蹬鼻子上臉。
他一口煙吐在了陸錦和臉上,白煙瞬間籠罩了陸錦和的臉。
這麼瘦瘦弱弱的人……航一本身就不算太瞧的上陸錦和,他感覺陸錦和這幾次能成功殺人,都是運氣成分。
但是他忘了,運氣要是能一遍遍的重複,就不能叫運氣了。
他從小在孤兒院就受人欺負,身體本身就特别抗打,青春期一過,長得都比别的男孩高一個頭,腦袋瓜還靈活,變得特别擅長打架,後來去首都混,偶爾也會受到小混混欺負,他就靠這個三腳貓功夫保護自己,他變得越來越厲害。
打赢紀風或洛誠那種職業人員不行,打比他壯的□□老大不行,但是教訓小混混綽綽有餘。
航一雖然年紀比他打很多,但是體格卻和他所差無幾。
最重要的是,航一犯了前幾個人都會犯的錯誤,他輕敵了。
陸錦和頭一擡,從煙中沖出來,惡狠狠地撞到他腦殼上,力道很大,航一被撞倒眼前一黑,手腳發軟。
緊接着他沖上來就是兩拳,第三拳還要往下沖,獄警大呼小叫地過來。
“陸錦和!關一個月緊閉!”
他們把陸錦和拽出來,給陸錦和按住,準備拷上手铐。陸錦和抽出右手,把紀風的銘牌扔到航一臉上。
他被拽起來,被獄警推搡着出了去,臨走前,陸錦和對航一使了使眼色。
航一擦擦臉上的血,吐出一顆牙:“陸錦和,我去你大爺,我第一次見到小弟敢打老大的——”
周圍的混混一齊笑起來,陸錦和在兩個獄警中間,默默擡起嘴角。
紀風和洛誠在一條昏沉沉的小巷裡走着,這條小巷沒有路燈,它夾在高樓大廈中間,那幾盞路燈像裝飾一樣的,完全沒有發揮任何照明作用。
他們跟着監控往這邊走,已經過去三個小時,還是一點收獲都沒有,紀風頗有些無趣地在路上甩着警棍,兩人一路上相顧無言。
洛誠還是帶着個面具裝高冷,兩隻手躲在大衣下面,圍巾幾乎要圍到臉上,兩人時而走遠又貼近。
遠處,幾乎都要看到了巷子的盡頭,他們沒有看到他們從其他地方出來,那兩個人隻能在這條巷子裡面,一路走來,這條巷子幾乎都是絕壁,隻有盡頭有一個出口。
那是一個廢氣的倉庫門口,紀風撩開遮蔽的塑料簾子,裡面放着各種塑料家模特,洛誠跟進來,拿手電筒往裡面照了照。
手電光掃到一處地方,那裡放着氣墊床和小桌子,桌子上放着水,和食物。洛誠和紀風相視一眼。
倉庫裡猛地爆出一聲巨響。
洛誠在那一瞬間,就在紀風身旁被撲倒在地,紀風一愣,一下子被身旁的人偶壓倒。
那個男孩對他們發動了襲擊,洛誠抽出槍,朝着身後開了幾槍,電光火石之後,男孩的軀體停滞在空中,慢慢倒了下來。
“洛誠——”紀風驚訝地看着他,瞪大眼,嘴唇微微顫抖着,“他可是嫌犯,你就這麼把他殺了?”
“無所謂了,已經威脅到我生命。”洛誠吐出一口氣,掙紮着從地上爬起來,他的手臂被劃傷一刀。
“另一個也在這裡。”洛誠站起來,往一處陰影走去,那裡有很多的塑料布,有些蓋住東西,有些沒有。
“出來吧。”洛誠面無表情地朝那裡閃了閃手電。
紀風走到塑料布前面,用力一掀,塑料布被翻開,一個男孩顫抖着躲在裡面。
“就是他。”洛誠再次把槍口對準那個男孩。
“喂,洛誠!”紀風按着他的手。
“紀風,做好你的本職工作。”洛誠把他的手甩開,男孩眼裡含着眼淚,抱着腦袋,“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在夜場好好幹,你們也不會死了……”
當他快要扣下扳機,紀風突然撲上去,護住了那個男孩。
“紀風!你瘋了是吧!”洛誠的手指就在扳機前急刹車,他恨恨地踹了紀風一腳,“你已經不是警察了!殺了他,跳過審問程序,不是更好嗎?”
“你一點也不在乎他們。”
“他們與我無關!”洛誠把槍塞進套裡,“好,你是警察,你清高。”他把手铐拿出來,扔給紀風。
“終于知道你是怎麼看上陸錦和的了。”洛誠不屑地看着好言好語哄着男孩的紀風。
他們又鬧了矛盾。
兩人從巷子走回市區,又是一陣嘈雜,汽車飛快在空中呼嘯而過,男孩害怕地縮在紀風身邊,一如當年的陸錦和。
洛誠看了,除了醋意大發,沒有什麼别的感覺。他兜裡的手機響了,09打了電話過來。
“怎麼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