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國春祭宴，更确切地說，是一場封賞宴。

近些年來，秦王對列卿百官的考績要求十分嚴格，是以年下往往事務繁雜，新年慶典長休，至元宵過後上朝，新歲伊始更有諸多要緊瑣碎，又要拟定封賞名目待上卿與秦王思琢商讨，直至春祭前，或恩或賞，才能定奪下來，春祭宴上，尚書令會向群臣召讀恩賞冊，冊中之重，秦王則會親賞。

樓千阙在入宴席前，讓追雲帶去沐浴更衣過，秦王賜了他華貴新衣，還賜他一隻玉簪束發，正是他今日在暖閣裡瞧上的那隻。

他追随太子，對秦朝朝政自然有所了解，也明白這春祭宴是個什麼場合，秦王請他赴宴，又賜衣賞簪，打扮的他花枝招展，将他奉為上賓款待，心裡便明白這場宴席絕不簡單，秦王與他飲的酒，那都是要付出代價的。

酒宴酣，歌舞畢，尚書令掌冊召念，得受恩賞的官卿一一上前叩拜謝恩。

樓千阙坐在席間，慢悠悠地飲着酒，看着華章彩绶往來進退。

他仍帶着面具，白玉面具工藝精巧，五官貼合處更是複雜精妙，視物呼吸、飲杯用膳概不影響，所見之人皆驚歎不已。追雲侍奉在他身側，為他斟酒布菜，目光時而打量他側面，默默敲算這面具如何能解開。

宴席上的臣子們無不在暗暗打量着他，揣度着秦王的心思，他是太子的山野走狗，今夜卻以貴客身份出現在秦王宴上。

大殿裡燈火通明，倒映酒中流光溢彩，恩賞冊聽得樓千阙倍感無趣，席面上珍馐美味他亦無心多食，擱下酒杯時他擡頭去看明堂高座上的人。

秦王換了華服玉冠，沒了旒珠遮擋，他這才能夠看清他的面容。早就聽聞秦王容姿昳麗，今日才知所言非虛，隻見玉墀碧階，金座丹案，璧屏翠扇，琉璃燈盞，珠光如煙，暖燭如幕，襯得那人貴不可言，高不可攀。他面容生的白，琉璃光下，越發溫瑩柔淨，偏左頰上一點朱砂痣，凝紅欲滴，看久了，要奪煞人的眼。

他盯看得久了，秦王察覺，目光落到他這裡來，樓千阙錯目時極好的斂藏盡自己的失态，再看去時他眼裡含笑，催促他大戲快上。

正巧恩賞冊念到末尾，秦王端坐正目，尚書令念盡名錄，合上金冊，奉還至上。

百官列卿互道恭賀，喜面流轉間，目光頻頻看及柳相一家，提報的金冊名錄裡，柳家三子皆在其上，但方才所念及的名錄裡，卻無一人柳姓。這本也不是該擔憂的事，金冊名錄已定，尚書令沒有念及，必是要秦王親賞，柳家去年功績不小，尤其柳崇世，當年柳家推佐秦王上位，後大功得封，柳崇世便被擢拔為太尉長史，算到今日有七年了，太尉年高多疾，一切事務皆由柳長史代理，九月太尉辭世後，這位置便一直空懸，但滿朝群臣早已将柳崇世當做新太尉的不二人選，隻待時機，秦王賜印封绶正名罷了。

金冊名錄上，柳崇世名在首列。

果真，秦王接過金冊，看向柳相柳陸江，在他身上緩緩一擱後，往後落在柳崇世身上，笑道:“柳長史為别人賀喜的酒，一會兒，大家可得賀回來。”他看向衆臣:“太尉長史柳崇世功績卓越，堪當重任，今日起，擢升太尉。”

柳相懸心落定，欣慰地看向柳崇世，在他上前跪謝時，也起身向秦王謝恩。

列卿紛紛起身相賀，席間歡融一片。

樓千阙看着這場景，又去看秦王，他面上含笑，眼底卻是作壁上觀的冷靜淡漠，樓千阙默然一笑，讓追雲給他倒酒。

秦王親賀柳崇世和其他得了恩賞的臣子，又對衆人說了一番勸勉之詞，共飲盡了杯中酒。臣子們起身與君王同飲，序然落座。

這時，門外朗聲通傳，大殿門開了，蒼黑錦袍的男子在一衆副将侍衛簇擁下走進殿來，走到殿中向秦王行禮道:“臣來遲了。”

秦王笑着讓他起身:“王叔不必多禮。”

男人起身擡臉，和秦王五分相似的長相，卻又不同，他輪廓鋒利，雙目精郎，身形也比秦王更為高大威武。

他坐入席間時，目光從樓千阙身上掃過，利刃一般。

這人樓千阙也了解過，莊襄，尊稱襄君，是已故秦惠王親弟，莊與的親叔叔，他本是秦惠王親立的世子，惠王辭世後，莊襄将王位禅讓于莊與，此後他避讓朝堂，隐居宮中，這幾年才出來行走朝堂，征戰四野。是個詭秘莫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