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邊的副将跪了禮後退到後面入席,秦王指了和追雲同為殿前令的折風去侍候莊襄,莊襄舉杯自罰來遲,又滿斟賀柳崇世高升之喜,兩人的酒沒喝上,就聽秦王在高座上說:“王叔且慢飲,待你聽了封賞,再與柳太尉互賀不遲。”
席間飲酒笑樂的聲音安靜了下來,莊襄酒杯還在手中,便就這麼端着問秦王:“哦?陛下還有給臣的封賞。”
秦王道:“王叔這些年對孤王的輔佐且先不論,月前燕世子斬殺恩師,攻伐旬國,王叔臨危受命,帶兵奔赴邊境,阻止了燕旬戰亂,也免我秦唇亡齒寒之危機,赫赫之功,怎可沒有封賞?”他在滿殿寂靜裡笑得溫朗柔和:“孤王要封王叔為,秦國大将軍。”
此言一出,滿殿震愕,秦王賜封莊襄做了大将軍,那剛擢升的柳崇世這太尉怎麼說?
柳相怎還沒明白這殺權之策,遽然起身:“陛下!”
莊襄已出席掀袍跪謝:“大将軍?這稱呼臣喜歡,多謝陛下。”
秦王笑看着他:“當年叔叔禅位于孤時,對孤說,願将來為孤王征戰沙場,為秦國開疆擴土,這句話,侄兒一直不曾忘記,秦國阙起八重,惹天下忌憚,秦不能沒有能臣良将,孤今日讓叔叔做秦國大将軍,是恩賞,也是重任托付。”
秦王這話是說給莊襄的,也是說給柳家和群臣聽的,柳崇世雖通曉軍務,可他也是養在都城的貴子文官,他手下少有可用的兵将,行軍策略更是沒有實戰過。秦國阙起八重,秦王有逐鹿天下的野心,他需要能給他沖鋒陷陣的将軍。莊襄有才将之能,又是王室血統,他這大将軍,是真正為秦而做。柳家明白這個道理,就沒有再可以進言的餘地。
樓千阙恍然明白了秦王讓他來這場宴席的用意,他這“大敵”當前,柳家忠義之臣,怎還好意思再為虛名争持。
自然,即便沒有他樓千阙,今日這局也是定的。
當年莊與不受秦惠王待見秦國人盡皆知,他是秦惠王獨子,若說他是個愚笨醜陋或者品行不正的孩子,不得父親疼愛也算情有可原,偏他生的容貌端正,聰慧明理,少時跟着先生謙遜受教,從長安回來後,十四歲與燕對戰并吞黎國,十五歲帶兵剿匪誅賊,德行功績無可指摘,與秦惠王相像的長相也讓他的身世血統不容置喙。他是比莊襄更适合繼承大統的人,可秦惠王就是在咽下最後一口時,也決意授位于莊襄。
秦惠王對莊與的漠視和厭憎,讓他從小便備受争議,莊襄禅位于莊與時,群臣在朝上吵得不可開交,禅位之事僵持數月之久,後來是柳相柳陸江站定莊與,帶着門下臣子和仕子力排衆議,推他坐上明堂,領群臣跪叩,莊與自此稱王。在那之後,柳陸江憑仗輔推之功,握住秦國朝堂無人可撼的權柄,也是秦王與這位權臣博弈的開始。
柳陸江四子一女,幼子柳司爻還是讀書年紀,三女柳姝合在秦王即位那年便被送入後宮,奉職尚宮局,長子柳崇世在他安排之下進職太尉長史,二子柳羨章供職少府卿門下,三子柳懷弈方及冠,便已是丞相府裡熟臉的征事。
年輕的君王任由柳家在朝堂上獨攬大權,他的目光從不在這寸堂之内,他的野心在更遠的地方。
莊襄自禅位之後便在宮中深居簡出,成了禦侍司一個小小内官,他被秦王幽禁的流言暗湧在朝堂之下,這是柳家最願意看到的局面。
秦宮布局中,以阙樓、朝殿、秦王寝宮琞宮為中軸,尚宮局位于琞宮西側,如今是柳姝合掌管。莊襄所持管的禦侍司位于琞宮東側,又稱東六司。
禦侍司是莊襄冊立世子那年親手建立起來的,原本隻是些殿前侍奉和守衛的宦官,後來他建練場,選人才,養了一批影衛近侍出來,個個身手了得,如今不僅禦前侍候的近侍,就連殿前後宮的守衛皆是禦侍司出。
秦王及冠後,襄君從王宮搬出去開府而居,也是從那一年開始入朝堂聽政議事。但大多時候,他都是待在軍營裡,他不來朝堂,秦王也不多過問,莊襄在軍營安得自在,培養了一批得力副将,跟随他南征北戰,立了功,秦王未曾多加封賞。等沒什麼仗打的時候,秦王又看不得莊襄得閑似的,借太尉垂垂老矣心有不及之由,将宮廷禁衛的權柄也逐漸交入襄君手中。至此,襄君與太尉長史柳崇世兵權各執,分庭抗禮。
今年二月,新春方過,便傳出燕國燕世子宋祯斬殺恩師的消息,緊接着燕國出兵旬國,勢如破竹占領九落國,莊與算準時機,令莊襄以援鄰之名帶兵鎮壓,大捷而歸,在今天這場春祭宴上,論功行封,以大将軍之威,削柳太尉之權。
直到這時,衆人才幡然醒悟,人家叔侄兩個親厚無間,步步為營,柳家小人心作祟,落入溫水煮蛙的算局,削權也削得讓他們無話可說。
看透局勢的臣子們以起身為襄君祝賀,柳相立在席間,将握緊的拳拱成禮節:“恭賀襄君,恭賀大将軍。”莊襄起身匆忙,賀柳崇世的酒盞還在手裡,他起身後走向柳崇世,将酒盞和柳崇世的碰在一起:“請柳太尉,同飲此杯。”
稍候,秦王又恩賞提拔了柳羨章為司農卿,掌管春耕秋收、籍田賦稅各項事宜,柳相難看的臉色才稍有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