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非看着柳懷弈,說了一句“好”,賜酒與他同飲,卻未表明态度。
飲酒三巡,吳國使臣忽而又站出來又提議道:“既然貴國無歌舞助興,不如,請我國高手宇文榷,與秦使高手切磋一下身手,比試一場如何?”見秦使未應,冷嘲一聲:“怎麼,切磋一下也不敢嗎?”
晏非在王座之上道:“不是秦使不敢,是孤不同意。大家既然相談甚歡,何必非要見刀光血影呢?”
此番推辭似乎早在吳使意料之中,宇文榷又道:“草民也不願在大殿之上拔劍出手,不過,聽聞鄭王長蕭吹得極好,柳公子琴藝亦是精絕,正巧,草民擅愛擊築,不知可否與王上和柳公子同湊一曲,也不枉,高山流水,相聚于此。”
晏非眸色微微一變,随即笑道:“此等風雅之事,孤自然不會拒絕,不知秦國貴使意下如何?”
柳懷弈看向晏非,目光疏忽間被他晃動的耳墜吸引,他又疏忽驚心回神,直視晏非道:“欣然所願。”
晏非讓人拿了琴、築、蕭上來,柳懷弈和宇文榷調弦坐定,晏非拿蕭時,被公主晏其先一步拿過,施禮向衆人道:“本宮的蕭藝由我王兄親自教授,請允許本宮,代我王演奏。”
宇文榷是庶民,柳懷弈也不過一國臣子,與君王同湊,若隻論文雅,倒無可厚非,但要講究身份,就太失體統,既然公主已經這樣說了,宇文榷和柳懷弈自然也沒有别的說辭。
大殿肅清,纖塵可聞。
築音先響起,音調低沉而空曠,仿佛浩瀚天空下,山河荒野一望無際。築聲漸漸急促壓迫起來,一隻鹿從遠處奔跑過來,緊接着,築聲高昂激越,聲勢浩大,是萬馬奔騰,塵嚣揚起,由遠及近,逐鹿而來……
這講述的,正是“金戈鐵馬,天下逐鹿”。
柳懷弈低頭,輕撥琴弦,音節流亮,如徐徐微風,風聲密密細細地響起,吹動地上的枯草盛木,天空上的雲開始湧動,如波濤漫卷過山河湖川,日光變幻,驟陰乍晴,長風呼嘯,詭谲雲起,将滾滾狼煙吹向同一個方向,仿佛一隻手從天空壓下,要将地上混亂的戰場控制起來……
這正是,“風雲變幻,縱橫權謀”。
晏其的蕭聲在最後加入,這時候一築一琴已經天上地下,一陽一陰,激越清快,相和相克,似乎再沒有什麼可以加持的地方,所以當她的蕭聲綿邈地響起,在整個旋律中都弱了許多,依稀響起在極其遙遠的地方,在狼煙之外,在風雲之外,在金戈鐵馬之外,也在暗流紛争之外,那蕭聲溫柔缥缈,哀婉纏綿,絲絲縷縷,徐徐緩緩,如同女子低訴,老婦垂泣……她描繪的,是殘酷的戰場之外,故土親人的另一副畫面,他們都是柔弱無力的婦女和老人,失去丈夫,失去孩子,暗暗傷心,殷殷期盼,遠隔山海,卻牽連人心。
随着一聲高亢的築響,鹿死了,鐵馬聲絕,風雲漸息,哀婉的鄉音亦多了絲欣喜之意,築、琴、蕭的合奏在此刻達到了一個平衡,好像戰事停止,風雲退去,将軍戰士回家和親人團聚……然而,在一個石破天驚的築音之後,卻是更加激烈的戰鬥,這回沒有了追逐,群雄并起,互相攻伐,金鼓連天,戰火紛飛;琴聲亦急促起來,風起雲湧,叱咤磅礴,權覆九州,劍掃六合;笛聲如泣如訴,蒼涼凄絕,月色慘淡,屍橫遍野,老馬識途,枯墳白幡……
戛然而止!
三個人在樂聲達到最為高亢激烈的時候突然停了下來,一刃冷光割破餘音朝柳懷弈刺來,他猛地擡頭看去,宇文榷那把冰光雪色的寒更劍竟從築底破出跳入他的手中,他的動作極快,移形換影,倏忽便至!
柳懷弈舉琴抵擋回躲,劍光劃過,琴弦铮然而斷,與此同時,一根長蕭飛來擊中寒更劍,柳懷弈漏眼看去,是晏非出的手,那長笛碰上利刃折成兩段。電光火石之間,宇文榷忽的一笑,寒更劍忽然脫手,柳懷弈暗道不好,卻已經為時已晚,吳使那邊忽然相繼傳來兩聲痛呼,血濺當場,寒更劍刃不沾血,旋飛回手。
“我國使臣死在鄭國大殿之上,還請鄭王給我吳國一個交代!”
宇文榷丢下一句話,逃走了。
一切發生的太過突然,吳國使臣死在鄭國大殿之上,秦使卻安然無恙,無論是對鄭,還是對秦,吳國都占足了起兵的由頭!若此時秦鄭結盟,便更加坐實了合鄭刺吳的罪名。
茲事體大,柳懷弈不敢擅做決定,是以連夜回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