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與覺得後者的可能性更大。
莊與道了聲“多謝殿下”,掀起袍擺,從容入座。
景華對他的行為笑而不語,其實說來,自從遇見莊與開始,秦王雖然并沒有對他本人表示過争鋒相對的敵意,似乎處處尊敬,但卻從未跪拜過他,就是方才衆人跪拜之時,他也立在衆人之間,遙遙相望,颔首示禮,自有他秦王的叛逆與傲骨。
秦國莊君被他請上台來,坐在他的身邊,底有多少猜測說辭不必多言,但他的确是沒有什麼陰謀算計,就是自己獨自一個人坐在這高台之上看底下的熱鬧,有些不勝寒的寂寞而已,偏他秦王還和别人喝酒說笑那麼開心。
景華瞥過一點餘光去看他,莊與坐在他旁邊之後,一支舞過去了,景華也沒和他說話,也沒說為何讓他上來,他卻也不着急,不局促,不和他說場面話,不理底下異樣的目光,端正優雅的坐着,從容地飲酒看着歌舞。
燈火之下,他玉冠束發,容顔清俊,玉錦衣袍一絲不亂,暗紋銀輝流淌,半掩在袖子裡的左手撫摸着拇指上的墨玉扳指。
景華安耐不住了,換了靠近他一側的扶臂撐着,低聲道:“你手上那個墨玉扳指看着不錯,上回在秦國沒見你帶着。”
莊與看過來,疏離又客氣的微笑:“上回殿下遇見的是秦王,今次在你眼前的是莊君,秦王不戴,莊君戴着。”
景華挑挑眉:“這個扳指,本宮很喜歡,不知莊君可否割愛,送給本宮?不白拿你的,改天我再送你個更好的。”
莊與一笑:“心愛之物,不便相送”
景華眼睛看着水上歌舞,一本正經的太子風範,嘴上卻道:“不送就不送,改天我搶過來。”
莊與:“……”他端起酒杯,醇醉的酒水裡映出他眼梢的一點笑意:“那殿下您可得謹慎些,可别賠了夫人又折兵。”
“夫人……”影遮蔽着,景華拿自己的酒杯碰了他的酒杯,挨近了他打诨:“還未飲過交杯酒,怎能就叫起夫人?”
莊與在蔽影裡默然,側過面瞧他時含了點笑:“殿下好生可憐,沒人疼,就隻能在我這兒讨點口水上的便宜。”他當着他的面,飲盡了碰過杯的酒,酒水潤了他的唇,也浸了他的眸子。
景華想要鎮定地看他,卻被他面頰上紅極的痣刺了眼睛,他将杯中酒一飲而盡,端坐了,看起底下的歌舞。
酒過三巡,宴會剛開始的拘謹逐漸消失,開始熱鬧起來,絲竹綿綿,舞女翩翩,觥籌交錯,起坐喧嘩,熱鬧非凡,一瞬間隻覺得好似九天仙境,遠離塵世。望着下面翩翩起舞的水袖流裙,莊與道:“真是人間繁榮色。”
柔和燈光勾勒出他眉梢笑意,景華淡淡看了他一眼,道:“歌舞升平,其實你想說的是這個意思,是麼?”
莊與沒回答,眼皮擡起來,笑着看了他一眼,景華亦笑着,目光對上的一瞬,兩個人居然都看出了對方心中所想,竟是和自己心中宏願如出一轍。景華低低笑了幾聲,湊近他,低聲道:“原來莊君竟與本宮如此心意相通。”
景華說這個話,原本是有幾分揶揄逗弄的意思,但燈火朦胧,他又沒掌控好分寸,挨得近了些,恰巧一隻小蟲飛至莊與身側,景華便順道的擡手為他拂去,不想手指碰到了他的耳珠,便不由得透出幾許暧昧的意味,莊與想要躲開,一偏頭,好巧不巧的,景華未來得及收回的手指又擦過了他的臉頰,這兩回是真的不小心的!
景華蜷回手指,隻覺得那碰過的觸覺十分溫軟柔滑,帶着點兒熱度黏在指尖上,久久也不散去。他想說點兒什麼,就見莊與無動于衷,垂眸飲酒,景華便更不知該說什麼,猶豫間,目光又有意無意地掃過他耳珠和面頰。
他身後的黎輕謹記着自己師父的囑托,見太子與秦國人舉止越發親昵,便小聲提醒景華:“殿下!要自重啊!”
景華幹笑了一聲,随手從桌子上摸了個梨給黎輕,“來,堵住你的嘴。”黎輕拒絕道:“我已經不吃梨很久了!”
“那你喜歡什麼自己拿。”景華又拿過梨來哄莊與,莊與看着他道:“我也不喜吃梨。”景華看着桌上的水果:“那你喜歡吃什麼?”莊與表示自己什麼都不想吃,景華看着面前幾道濃麗菜肴,又問:“還是說想吃菜?”莊與沒有理他。
莊與飲的酒清甜卻也能醉人,他飲的多了,熱潮浮上了他的面,燈火蒙昧,暈開那薄薄的绯色,浸着潮醉,妙不可言。
底下的不少目光還在明裡暗裡的看他,原先是隔着“莊君”看秦宮明堂上那個人,這會兒酒色笙歌正濃,有些醉了酒的目色荒唐混賬起來,再看來時已然有了些别的意味。
景華敏銳,他察覺到了,莊與似是遲鈍,全然不覺,仍把能醉紅面色眼梢的酒一口口飲着。
景華召來一旁的宮侍,附耳低言,那宮侍接了吩咐悄聲後退幾步,不消片刻,身後的掌扇不動聲色地微微沉壓,将莊與罩在輕軟的影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