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裴一笑,道:“臣心裡惦記着殿下的大業,不敢貪圖美事。隻是,臣有一事不是很明白,葉枝姑娘想找位夫君為她報仇,怎麼就非得盯上臣呢?相較于臣,秦王更具實力,且他對舊日黎國有恩,秦國挨燕國也更近,對燕一直有所圖,她為何不直接點兒去找秦王,非得繞着彎兒來找我?還是說,她心中更信服太子殿下,所以才來找我?”
景華駐足,偏過身看他,有點好笑地說:“你車跟我揣着明白裝糊塗?今日葉枝這舞獻給秦王,秦王會像你一般當衆拉着人姑娘的手說要娶人過門麼?秦王正當年紀,多少人明裡暗裡想跟他攀扯上姻親關系,但他後宮空置至今,誰也未能動他的心,葉枝憑什麼覺得自己能打動秦王做成他的娘子?顯而易見,比起秦王,還是你這個風流多情的吳王更容易圖謀。”
松裴讪讪而笑,景華又道:“再說,你霸占九落谷,對燕的野心露的還不夠直白麼?秦王的心思誰又摸明白了?何況以秦王的立場,他要出兵燕國,還需要什麼正當理由?你和葉枝是各有所需,于秦王卻非必要,葉枝的身份是她唯一的機會和利器,她當然會找更有把握的人尋求合作。”
松裴虛心受教,瞄一眼景華:“秦王也到該娶妻的年紀了,眼光如此挑剔,不知他将來會娶個什麼樣的人……”
景華沒說話,原先他也覺得莊與目光挑剔,柳家女看不上,重姒他也不見有那個意思,不明白什麼樣的能入他的眼。可如今跟他相處這些時日,倒像是了然了,放眼天下,一一想去,他也沒覺得誰家的女孩兒能配得上他。
松裴很會看景華眼色,見他沉思不語,又想到太子殿下比莊與似乎還要年長幾歲,也仍榻側空置,怕這試探的話反倒惹了他的傷心惱怒,忙搭開話道:“燕國如今都是宋桢主事了,燕王前幾年敗壞了身子,已是形同虛設。”
景華道:“燕王年輕時還有幾分成見,後來便越發昏聩,尤其有了這麼一個兒子後,十二歲上就封了宋桢做世子,至此便再不理朝政,終日沉溺美色,聽說宋桢曾經也有老師教授,待他極好,但在幾年前,他那位老師被他親自削首。也因為這件事,他名聲越發的壞,屠殺黎國王室或許還能歸罪于戰亂,弑師滅忠,這罪,千古也難辯翻。”
松裴替景華撥開低垂的枝葉,嗤笑道:“把一個小孩兒教成一個窮兇極惡的瘋子,能是什麼良師,要我說,該殺!”
“瘋子?”景華笑瞥他一眼,道:“你不就愛跟瘋子玩兒麼?今日我瞧你跟宋桢在蓮花台上對峙,可是興奮得很。”
“不敢不敢,”松裴道:“宋桢是瘋子,他能咬臣,我臣卻不能教他咬着殿下您,他再瘋,臣也得往前抵呀。”
景華拈花一笑,說:“收拾了宋桢,你就要跟秦王對上。他比宋桢更加野心勃勃,他的瘋,你有幾分把握能抵?”
松裴道:“太子殿下,秦王是野心勃勃,可他真算不得瘋,那人多冷靜缜密啊,臣最怕跟人算計心眼了!”說話間他慢下景華半步,在後頭看他,心道:“秦王不是瘋子,太子殿下,您才是瘋子啊,要不我怎麼跟你混呢?”
皎月如流,繡球團簇,二人拾階而上,又繞假山而下,前頭芳木歇的玲珑枝葉下,葉枝提燈,轉身向他們看來。
葉枝露了身份,不可能再回到宋桢身邊去,松裴已經安排鐘靈宮讓她居住,那地方在曲院風荷後頭,挨着雪廈銀屏,是個清靜地方,離這兒有些距離。
她是特意等候在這裡的。
她換了衣裳,素衣素鬓,額前赤蝶也用碎發掩住了,她手中不再拿着血淋淋的長鞭,提着一盞宮燈光色暖亮,照着她清麗模樣。她見了二人,前迎兩步走過來,屈膝向二人施禮:“葉枝特來,拜謝吳王與太子殿下。”
松裴看了景華一眼,上前去将她扶起,這次他沒有去握她的手,隻虛搭她的手臂:“這是做什麼,快起來。”
葉枝看着松裴,道:“葉枝知道,吳王陛下并非昏庸好色之人,怎麼會隻因葉枝的淺薄容貌便與燕為敵,葉枝也明白,吳王陛下願意娶我,心中也自有打算。不為着黎國,吳燕之争也是趨勢必然,事情本也不必如此複雜,可吳王陛下還是縱容着葉枝在蓮花盛會上胡鬧了這一場,願意陪我一個亡國之後無名之徒做這一場戲,讓黎國滅族之禍的能再次重見天日,讓葉枝的血海深仇也能有機會親自得報,這句謝,葉枝得要親自說出口。”
月下風兒晃着燈盞,枝影橫斜,在這夜色和燈火裡,葉枝的話說得很委婉也很清醒,松裴聽明白了,他站在這姑娘跟前,看她的時候更多了幾分敬重:“葉枝姑娘,以後在我吳宮,你自可安心居住,無需再掩藏自己,我也不會讓他人擾你清淨。如若方便,能否告訴我們你的黎國黎姓舊名呢?以後,我們也可以稱你真名實姓。”
葉枝卻道:“我是黎國王室殘留的血脈,葉枝這副身軀,從活下來的那日起便再也不隻屬于自己,葉枝是一人之身,亦是黎國萬千亡魂,叫什麼又有什麼要緊呢?我早就忘掉了自己,還是以“葉枝”相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