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靠了岸,景華擱下槳,跟莊與道:“這些事如今說來也是枉然,走,我們先去吃飯,吃飽飯才能打天下,才能除惡人通漕運。”他看着莊與,借着燈光看得認真:“總有一日,運河裡的船能走起來,銅錢不會為銅籌所替代。”
他起了身,踏步到岸邊石階上,綁了船繩,轉過身,伸手來扶莊與下船。莊與起身,船兒搖晃在波光水影裡,他一手要撐船舷,便用另一隻手提了燈,把荷花抱在臂彎裡。他搭手扶在景華胳膊上,忽而聽景華低聲道:“如若你……”
他沒聽清,擡眸去看他,他卻沒有再說下去,逆着岸上的燈火和繁華,站在石階上靜然地看着他,那目光裡有别的東西,莊與垂下了眸子,往前走了一步,船兒忽的晃起來,莊與身子一歪,搭在他臂上的手還沒來得及用勁,景華卻先一步翻轉手臂穩穩的握住了他的手,很快的瞬間,他已經被拉着上了岸,和他站在同一處花燈裡。
船兒還在晃着,那船上的燈影晃散了二人水中的倒影,又被水波粼粼的揉在了一起。
走上岸後,景華為莊與分擔了他手中的提燈,莊與便抱着荷花跟他走在夜晚的街市上。晚上的夜市燈火通明,人很多很熱鬧,小孩子們跑來跑去,兩個人都長得好看,受不少姑娘婦人的打量,要被人群擠得要挨在一起走。
景華帶着莊與到了一家名叫“第一間”的酒樓,有上下兩層,寬敞通透,人多,卻不鬧,多以花枝綠植裝點,樓下有女子彈着琵琶用吳侬軟語唱着小調,夥計請二人上了樓,找了個安靜好說話的地方坐。
景華知他不喜油膩葷腥,點的酒菜都清淡,這家店有的魚脍和魚湯,味道極其鮮美,景華吃過一回,思之不忘,特意帶他來品。
魚湯上來,景華親自拿碗給他盛了,端送到他跟前,笑道:“能讓公子我親手盛湯羹的,除我父母,也就隻你一個。”
莊與坦然自若的接過來,與他頑笑道:“那真是讓景公子纡尊降貴了,自然,我也不介意你喊我一聲‘爹爹’。”
景華擡眸看他:“你年歲比我小吧,公子我還沒讓你喊‘哥哥’,你怎麼就開始占上便宜竄上輩了?”
莊與愉悅地笑着不說話,低頭喝魚湯。
這樓上吃飯的人公子士人,也有姑娘小姐,景華見旁邊坐着的女孩兒紅着臉偷看莊與,便低聲好心提醒他道:“你在此間行走,若有姑娘送你荷包,可千萬别接,接了要娶人家過門的。”想想又多補充一句道:“男子的也不行。”
他話剛說完,那姑娘便拿着荷包走了過來,女孩兒害羞地不敢說話,和她一起來的似乎是她兄長,向二人行了見面禮,替他妹妹問莊與是否雲京人士、可有婚配?
莊與拿帕子擦了手,笑意拖在眼梢,擦在景華緊張的面色而過,他起身,向二人還了禮,道:“在下還未婚配。”
那女孩兒聽了高興起來,把荷包給了他哥哥,揪着他哥哥的袖子要他幫忙遞荷包給莊與,卻又聽莊與含歉道:“不過,實在抱歉,”他往景華那處瞥了一眼,如實道:“他管我管得嚴,不讓我接女孩子的荷包。”見那公子遞荷包的手僵在空中,莊與又很誠心地補充了一句:“男子的也不行。”
那公子聞言,荷包差點兒抖在地上,他在二人之間瞄了兩個來回,又看見桌上挨着莊與放着的荷花,陡然間明白了什麼,尴尬地忙把荷包塞進袖中,連聲跟二人道:“冒犯了打擾了……”急急拉着還沒整明白過來的妹妹離開了。
景華側過臉來笑,莊與坐下繼續喝湯,景華笑夠了才轉過臉來看莊與,像是審問他:“你說這話讓人誤會。”
莊與擡眸看他:“殿下說的話,做的事,讓人誤會的還少嗎?要我同你這般介意,這荷花早就該扔到你臉上了。”
景華看向那荷花,過了半日,這荷花已經有些蔫萎,但還整整齊齊地挨着莊與放,他看了會兒,再看向莊與時眼中似乎多了些認真,他問莊與:“既然知道我是逗着你玩兒,那怎麼又要一路拿着這荷花沒丢掉呢?”
莊與擱下湯匙,拿帕子拭過手和指上的墨玉扳指,方挑起些笑意看景華:“既然有人想要玩兒,那我就陪他玩兒呀。”
兩個人走出酒樓時天色已經晚了,景華還提着那燈,莊與懷中卻已經空空,他把已經不新鮮的荷花丢在了酒樓裡。
景華擡頭看天上的月亮:“這個時辰,宮裡該下鑰了。”他看向也在看月亮的莊與:“走吧,公子帶你去借宿。”
他帶莊與來借宿的不是别的地方,正是吳國丞相卿浔的府邸,他扣響門,亮了腰牌,從大門堂然而入。
卿浔匆匆迎出來,景華擺手讓他免禮:“卿丞相不必多禮,也不用驚擾旁人,我們就借兩間屋子歇一晚。”
卿浔引他們到後院,卿浔府邸一如吳宮風調,以精緻玲珑的園林景緻為依,分東西兩個園子,西園是女眷居所,住的是卿浔成親三年的娘子。東園是卿浔休息和處理公務的地方,客院挨着東園,景華他們過來的時候,腿快的小厮已經安排人将院子裡灑掃了一遍,院外屋裡也都點上了燈,備下了熱茶果點,侍女侯在廊下,熱水燒在竈上。
景華停在廊下,轉身對卿浔道:“時辰不早了,卿丞相早些回去歇息吧,不必在這裡侍奉了。”
卿浔退出了小院。莊與和景華站在廊下分好了房,熱水燒好了,侍女端着帕子要送進屋,折風忽然從廊檐上翻下來,将那侍女吓得花容失色,翻了托盤,折風穩穩接在手裡,對那丫鬟道:“不勞煩你們了,東西都放在門口。”
景華見折風端着東西進了屋,又有點兒羨慕了,“哎,我這可憐見兒的,也沒個貼心人為我端水鋪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