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裴曾有過正室王後,與他年少結緣,相護扶持,為他育有一女,也十分為松裴疼愛,可惜,那女孩兒很小就夭折了,不久後,他妻子也因病亡故。此後,吳王王後之位一直空懸,今日迎娶葉枝,亦隻以“夫人”名分相稱。
婚宴這日,吳宮司衣局為留吳赴宴的貴客們都備了喜宴衣裳,一水兒的紅錦绯緞,場面熱鬧非常。
禮成之後,松裴着人在蘭亭雲泮安排了曲水流觞,衆賓客坐在曲水旁,或以百花為題吟詩作賦,或談樂說笑舉杯共飲。
莊與不喜歡熱鬧,獨自坐在曲水下首處的岩石上飲酒,芳菲簌簌随波逐流而來,漣漪款款,撥動他雲泮下的倒影。
他今日穿的也是紅色衣裳,發間綴飾的紅色玉石在他低頭時搭在肩頭,風動時輕紗罩衣輕盈飄逸,雲泮漂浮着花盞,推着酒杯向遠處,如鏡的水面倒影着雲天,他坐在岩石泮,杯中酒已經喝盡了,他瞧着水中自己的影子,覺着新鮮。
景華走來,蹲在在身側,拿着花枝,壞心的把他水中的倒影揉碎了,紅色的碎影和花盞旋在一起,粼粼分不清。
莊與測過面看他,搭在肩頭的紅玉珠滑落在耳側晃動着,他沒有說話,輕動眼角,以眼神詢問。
景華坐下來,挨着他,水面平靜下來的時候,紅色的倒影就成了挨着的兩道,被沾染了水珠的花盞簇擁推擠着。
“這兩天你見了不少人,”景華戴着冠,又端着身,坐下時顯得比莊與更高,看他時眼睛微微低垂,有點兒審問的意思,又見他面色浮醉,眼梢绯軟,從他手中拿過空酒盞,挨近他輕嗅,問到他口齒間的酒香,“酒也沒少喝。”
莊與是喝多了酒,這酒清甜甘冽,盛在青玉小酒盞裡,喝時口齒生香,他坐在這裡,沒人勸,沒注意就多喝了幾盞。他有了醉意,人還是清醒的,面上浮着薄紅,眸中有濕潤水光,看人時更覺親近溫柔,待人時也沒平日裡那般冷疏。
景華說他喝酒喝的多,他就偏要再喝,伸手去拿水中漂來的酒盞。
手腕被握住了,他看景華:“喝酒也要管?”
“要管啊,”景華笑看他,他也喝了酒,嘴上沒分寸:“這般活色生香的,醉在此處,教人拐走了怎麼着呢?”
莊與不跟他說話,又去看水中的影子,那影子似乎對他有無窮的吸引力,景華見他不理人,心裡生壞,又拿花枝去攪碎倒影,兩個人的影子都碎了,紅色交織在一起,粼粼溶溶,花盞浸入水中,又翻浮上來,載着水珠打着旋兒。
景華見他不理,混賬心眼兒翻上來,拿着花枝拍打水面,水珠四濺,落在二人身上,莊與抹去鼻尖上的水滴,握住景華的手臂,奪過花枝,遠遠的扔進了水裡,景華笑了幾聲,又問他道:“秦王陛下沒給吳王新婚備份禮麼?”
“禮在路上,快了。”莊與整理了衣衫,看他笑道:“我的禮貴重,送在婚事前頭,怕掃了吳王陛下新婚的興緻。”
“那我要替吳王謝你,”景華說着,雙眼盯着他的面容,看他的神也看他的色:“看來他想要燕國,近來是不能了。”
莊與笑而不語,要起身時,他沒有去扶景華向他伸過來的手臂,他搭在了折風的胳膊上,借着他的力起來,走了。
景華成了一個人,他坐在水邊,仿着方才莊與的樣子去看水中倒影,風吹起漣漪,也吹醒了他上頭的酒氣,方才說的話回過頭,他想着“活色生香”那一句,怎麼聽怎麼覺着混賬,啧歎一聲,擡手給自己一個輕不可觸的嘴巴子。
……
宴席到了夜裡才散,松裴在宮侍的攙扶下走出席面,到了僻靜宮道,他推開宮侍站直了,僞裝的醉态一掃而光。
“你退下吧,孤自己走走。”他松了松衣領,讓宮侍退下,自己沿着宮道往鐘靈宮去。
宮道兩旁石燈照亮,木栾蔥茏繁茂,鵝黃栾花密密的攢在枝頭,掩映着紅磚綠瓦。
他走到一處,停了,狐狸眼眯起,看着攔在前頭的宋桢,他今天也穿了紅袍,站在清冷的夜裡,隔着距離看他。
松裴走上前,笑看着他:“燕世子不在席面上喝喜酒,跑到這寂靜地方來幹什麼?難不成,還要搶親不成?”
“酒喝的很多了,出來散散。”宋桢語調低沉,他看着松裴:“方才席上人多,敬酒也沒挨上我,但這聲‘恭喜’,我得親自說給你。”
他擡起手,松裴才發現他手裡還拎着一個酒壺和兩隻酒盞,垂手時都掩在寬大的袖子裡,他給兩隻酒盞到了酒,把酒壺擱在旁邊的石燈上,踩着宮道上的零碎栾花一步步走過來,将一直酒盞遞到松裴跟前。
松裴哪兒敢接他的酒,誰知道這裡頭是不是撒了劇毒,等他喝了一命嗚呼,讓這場喜事明日就變成喪宴。
“不必了吧燕世子,”松裴道:“你我之前,能不提防的靠近了站着說話就不錯了,哪兒還有碰杯喝酒的度量。”
宋桢像是愣了一下,點頭,笑道:“也是。”
于是他拿回酒盞,把兩杯酒都仰頭喝盡了,道:“就當碰過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