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與并不知景華心中所想,站起來,讓出坐的地方,關懷道:“趙世子過來坐吧,你身體不好,别久站。”又吩咐宮侍去捧茶水過來,折風上前虛扶慕辰,帶他到青石上坐下,接過宮人奉上的茶水,遞與慕辰,又送上帕子。
慕辰喝了幾口水,咳疾稍緩,他用帕子輕拭唇面,擡頭時面色難掩蒼白,卻仍是笑的儒雅斯文,很抱歉地笑道:“讓太子殿下和莊君見笑了,我身體不好,咳疾不止,身體更是冷若寒冰,聽聞我母親曾想要用自己的身體替我暖熱,反而累她生病,這些年來看過不少大夫,卻也隻能吊着殘破性命,不至于斷了這口氣。”
莊與對慕辰的病有過些耳聞,這會兒聽他說起,便搭了搭他的脈搏,果然探得他脈息微弱,隻是莊與并不精通醫理,看不出究竟是什麼病因導緻。
景華道:“世子這般,應當靜養才是,此來吳國,路途奔波,水土也未必相服,定使得病情加重,何必如此辛苦。”
慕辰道:“上蒼待我薄幸,我卻不想妄自菲薄,更不願坐以待斃,苦痛無藥可醫,看看山河人間,也不枉此一生。”
莊與欣賞他這番話,看他時眉眼都有笑意:“人生匆匆,白雲蒼狗,走山河,居四時,興緻所得,才是所得。”又道:“聽聞趙國觀星台有璇玑玉衡,可觀蒼宇,可測星宿,可窺天機,聞之神往,改日有空,定要前去親自看一看。”
“好啊,”慕辰笑的溫和真誠,并未因他是秦國人而猶疑揣測:“觀星台在趙國聖山之巅,夜換星辰,十分壯闊。”
景華聽着耳根泛酸,在旁邊悠悠地敗二人興緻:“若那玑衡真能窺探天機,趙世子怎麼沒有為自己的國家命途蔔算一條求生之路,由着趙國日漸的凋零敗落,如今還要來求楚國的婚事借威傍福。我瞧那東西,也就能看星星罷了。”
莊與不是個感情用事的人,此刻見景華刁難慕辰,說話這般難聽,不知怎的就生出了一點要和他對着幹的脾氣,他從袖袋裡掏出方才景華送他的小狐狸,翻過慕辰冰冷手掌放到手心裡道:“此乃清溪之源樓千阙樓先生的一枚信物,若是得閑,可前往清溪之源一趟,請樓先生替你診診病情,放心,憑借此物,他必然會為你用心診治,”觑一眼景華,旁邊的人已經氣得臉黑,莊與一笑,毫不留情地往他傷口上撒了把鹽,道:“且不會收取任何費用。”
慕辰很是意外,低頭看着手中狐狸,笑了笑道:“莊君美意,可是如此重要的信物,在下實在不好輕易接受。”
莊與按住他推回來的手,道:“世子,性命攸關的事情,可别客氣。”
慕辰看過景華,又看向莊與,将狐狸握在手心裡,笑着道:“那我便笑納了,”
慕辰又與莊與說了一些話,風漸漸地冷了,慕辰受不住寒,便先回去了。
當然,也可能是因為一旁太子殿下的氣場太過寒冷,臉色太臭,讓人受不了。
慕辰一走,景華便迫不及待地質問莊與:“我才送你的東西,你怎麼轉手就送了别人!我若不認了呢!”
莊與笑意輕輕,“不是太子殿下說,送人亦可作數麼?金口玉言,豈敢不從。”
景華:“……”他想狡辯,想說缺了角的不行,但這般,隻怕他會親手補好那角再送人,他有的是手段來氣他!
微風吹過,花影搖曳。
莊與讨了口頭上的便宜,心情頗好地偏頭去看滿園牡丹。一時間,景華的神思卻被這風吹遠了,他忽然想起當年初次見到莊與時的場景,也是一個春日,微雨,他還是一個少年,獨自一人被送到帝都來,淋着雨跟着他走過長長的宮道,他在花園的橋上駐足回望,他便也止步凝視,長的比宮娥好看,目光比春寒更清。
比起其他哭哭啼啼或者聲色犬馬的質子,比起将他囚禁宮牆碌碌一生,這個少年身上,無疑有着更有價值的東西。
那是個一瞬間的決定,卻是個一輩子的賭,以天下山河為注,以□□前途為注,以他景華往後餘生的榮辱為注。
轉眼,昔日雨中落寞的少年已是風度翩翩的秦王,和他在權利場上争便罷了,如今還屢次的讓他吃啞巴虧!
果真是歲月經年,物是人非。
但,他堂堂太子殿下,就是不占身份上的便宜,拿着品性上的“優勢”,還真能拿一個小他三歲的小崽子沒轍嗎?
景華負手一笑,上上下下打量莊與一番,俯身莊與耳側,意有所指又暧昧不清地耳語道:“啧!不愧是我看上的人。”
呼吸掃耳,字詞擊心,莊與心口狠狠一跳,幾乎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的用力地按住了拇指上的墨玉扳指。
敞開流氓本性的太子殿下說完這句模棱兩可的話,又見莊與表情愕然,自覺扳回一城,得意地踱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