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憤慨變色,紛紛唇槍舌劍,厲語讨伐。
柳陸江更是怒指晏非:“你是個什麼東西?狂妄之徒!喪家之犬,也敢在此出言辱沒我秦朝臣!”
晏非淨襪踩着冷磚,他挺步向前,直面柳陸江,甩袖時的厲風撲打在柳陸江臉上,腕上的紅珠激碰,紅的像是燃燒了起來:“太傅大人巍巍立于朝權之巅,可見天下争亂生靈塗炭之浩蕩劫難!岌岌列于忠烈之臣,又可知陛下清掃六合之雄心霸業!汝之雙目渾濁,隻得見眼前之苟利,汝之心智閉塞,隻貪慕身後之虛榮,結黨營私鏟除異己,忤敗律法篡改是非,枉你有‘輔國’之稱,‘德高’之名!”
他大步走到虎狼之間,環顧群臣,慷慨陳詞:“今秦立于諸國之上,是幾輩秦王幾輩烈臣浴血奮戰而來!然強秦居霸,絕非無可撼動,豈不知天下之人對秦虎視眈眈諸,豈不知各方勢力環秦伺機而動!”
“今日我立堂上,諸位見我之禍,可有唇亡齒寒之憂,見我之辱,可有居安思危之惕?一葉知秋,一鏡知容,一臣優劣知一國強弱,一君利弊知一朝興衰。諸位在此慷慨激昂,是為國之興,還是為私之利,彼此心知肚明!千裡之堤潰于蟻穴,泱泱大國朽于奸腐,諸位三生有幸可為秦室之臣,志當效于明時,誓當功于聖世,殚精于國事百姓,竭慮于君心大業,如今卻隻傲于強秦之風光,安于一域之繁華,恨于一人之榮辱,諸位如此,與地下之鼠何異,與牢籠之犬何異!不知憂患,不知進退,吱吱亂語,狺狺狂吠,也隻會朝着自己人罷了!”
他望住滿目憤慨的群臣:“爾本有才德,當清名垂于竹帛,卻陷于谄媚,爾本有壯志,當功銘著于景鐘,卻争于微末。天長日久,抱負喪盡,終為廟堂之蒼髯朽木,殿陛之食祿禽獸!君見爾等,豈不痛心!而等自省,豈不痛心!”
衆臣被罵得面色通紅,張口難言。
忽而鼓掌之聲起,秦王撫掌而出,緩緩念道:“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我有嘉賓,鼓瑟吹笙。”
朝殿之上頃刻噤若寒蟬,晏非後退到堂中,目色沉沉。
衆臣紛紛跪拜行禮,伏首時個個冷汗涔涔,心驚膽戰,眼風不斷瞟着金階之下那隻靴子,此刻隻覺得刺眼非常,恨不得生出法術來把它立刻變走。
秦王站在金階之上俯視衆人,晏非的靴子靜默地躺在地面上,朝堂們跪拜着秦王,也跪拜着那隻靴子,在朝臣們敬畏秦王的同時,又何嘗沒有在敬畏那隻靴子!
秦王瞧了一眼階下的靴子,笑問:“這是怎麼?”
柳陸江上前道:“讓陛下見笑了,臣下們互相玩笑,失了分寸,讓晏相不高興了,老臣再這裡替衆臣向晏相作揖賠個禮。”說着,果真向晏非微微作揖,又以目光示意身後的柳懷弈去把靴子撿回來。
柳懷弈剛要動,秦王似笑非笑的目光淡淡落在他的身上,他直覺頓時泰山壓頂,雙腿一軟跪了下去。
齊軒卓跌跪在地上,搶地叩首,“陛下,臣知罪……臣…臣這就給晏相把靴子撿回來……”說着膝行而往。
“不着急,”秦王看着停步伏首的齊軒卓,又輕輕掃視過滿堂臣子:“既然之前不急着撿,這時候又何必着急呢?”
霎時滿殿皆跪,柳陸江跪地擡首,隻見滿殿伏首,唯有秦王和晏非立在堂上,這時他終于回味過來些什麼,靴子不過一個噱頭,晏非拿這件事大做文章,是秦王暗許,是為晏非在秦國朝堂立威誓。他要把晏非推到高處,握緊秦相權柄。
秦王看向晏非,和聲道:“地面涼,穿上靴罷。”
奉壹走上前侍奉晏非穿靴,然而晏非卻擡手避開奉壹的侍奉,對秦王道:“我丢掉的靴子,會自己穿回來。”
他在衆人前面彎下腰,将靴子扶起,擡腳穿了進去。
秦王走下金階,虛扶了他一把。
“陛下?”柳陸江拔高了聲音,他膝行向前,痛心疾首地高喊道:“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啊陛下!”柳陸江垂淚叩首,他的憤慨和意氣感染了衆臣,堂上臣子高呼“赤忱忠心”,伏地磕頭不止。
柳懷弈撐臂跪着,沒來由的生出股厭惡和煩躁。
秦王平靜緩慢地掃視過大殿,将滿朝喧鬧平息成沉默,他目光落在柳陸江身上,道:“太傅所言極是,孤王深思熟慮,亦覺得晏相初來乍到,便擔此重任,實有不妥。”
柳陸江面色翳動,他看到秦王的目光緩緩看向柳懷弈,聞言道:“柳懷弈先前任職丞相門下,又曾出使鄭國,與晏相相識,今便擢為丞相司直,行輔佐監察丞相之權,協助晏相熟悉朝中事務。”
他直視着柳懷弈愕然失色的目光,道:“今日齊大夫堂上失禮,不敬相國,依律廷杖,便由柳司直監督執行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