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國朝堂對晏非的議論愈演愈烈,由場面上的高言闊論和背後的的竊竊私語,變為當面的指摘羞辱。
這日早朝,晏非在進來時,後頭跟着的一位齊姓官員一腳踩掉了晏非的靴子,将那靴子一腳踢到了金階之下,衆大臣得了樂子哈哈大笑,扣了晏一非頂“失儀不敬”的罪名,大肆取笑嘲辱,罷了,又大施恩德般,哄笑着讓他把靴子撿回來。
按照以往,晏非必然會在衆人的嘲笑聲中乖乖撿回靴子,然後大家再取笑一番,笑夠了上朝議事。然而今日,晏非站在原地,神情冷峻,雙目沉威,盯着滿堂朝臣,情勢不妙,哄笑的臣子們漸漸地安靜下來,朝堂出現詭異的甯靜。
“明堂之上,喧鬧什麼!”柳陸江中氣十足的聲音從殿外響起,柳三柳懷弈跟随在後。
衆臣聽到這聲音,忙笑着上去迎接,“太傅大人,您今天來得可早。”另有臣子彙報道:“大人來得正好,這齊大人方才進殿時,這前腳挨着後腳的,不小心将丞相大人的靴子踩掉了,本也是一件小事,不過這晏相似乎,”他瞥了一眼仍在原地的晏非,笑道:“生起氣來了。”
一旁,齊軒卓也裝作懊悔不已地解釋着:“下官實在是無心之過,也跟晏相道歉賠罪了,不過,丞相大人位尊權貴,拿捏不放,下官正不知該如何是好呢!太傅大人德高望重,若是您願相勸,想必晏相便會大人不記小人過,放過下官了!”
柳陸江看到金階之上的靴子,掃視過群臣:“這點小事,也值得諸位喧鬧明堂。”衆臣垂首,他緩緩地看向晏非:“即使無心之過,齊大夫也已經賠禮道歉,晏相何必小題大作,陛下馬上就要來了,晏相的臭靴子放在金階之下,成何體統!”
晏非看向柳陸江,目光與他相對,一字一眼道:“國有律法規定,污染上臣朝服者,為不敬之罪,當為廷仗。”
“什麼?廷仗?”齊軒卓像是聽到了個天大的笑話,“我怎麼沒聽過這道律法?各位大人聽說過嗎?”
諸位大臣紛紛搖頭,對晏非指指點點,冷嘲熱諷,“晏相就算想要公報私仇,也不需要胡編亂造吧!律法條例可是國家大事,豈容随意編寫篡改?倒是這‘強加罪名于他人’是一條大罪,是要接受‘割舌’處罰!”
面對質疑,晏非神色平靜無波,他看向一人:“廷尉卿,你掌管國家律法,該是對所有條例都爛熟于心,秦國律法中,可有本相方才說的那一條?”
廷尉卿不欲參和紛争得罪柳家,偏頭,看向他身後廷尉卿門下的一個文書小官,這小官年紀尚輕,官階低小,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滿頭冷汗,兩股戰戰,哆嗦道:“确…确有此條律法在冊……”
“你說什麼!”柳陸江一聲沉喝,猶如猛虎,那小臣不斷磕頭,“太傅恕罪,下官不…不能隐瞞律法條例啊!”
“柳太傅!”說話的是廷尉卿,他不想得罪柳家,卻也見不得旁人作踐他門下官員:“這條律法确實存在,而且,”他看向柳陸江:“這條律法,還是柳家先祖為相時向先秦王提議定下的,意在規範臣綱臣紀,使朝堂之臣上下有序,敬重有禮。”
“敬重?”柳陸江憤然看向廷尉卿,咄咄追問:“我柳家曆代忠臣,為秦鞠躬盡瘁,你要我和一個亡國走狗論敬重?”
柳陸江發指眦裂,柳懷弈怕他激憤之下與廷尉卿起沖突,趕忙上前扶他的手臂:“父親冷靜一些。”
柳陸江已然氣急敗壞:“你住口!”他怒而拂袖,失手之下,寬厚的繡紋邊帶狠狠打在柳懷弈臉上,“啪”的一聲響,聲音驚懾滿殿。
“啊!”柳陸江失色,忙上前摸着柳懷弈的面頰查看,他撫摸着柳懷弈面上的紅痕,心口焚燒,肝腸寸斷,他心疼着柳懷弈,也為他這個兒子痛心,他這些年殚精竭慮、苦心經營,為家門榮辱,為子女長計,可是一切就這樣輕易被晏非奪去,他毀掉的是柳懷弈的前程!
柳懷弈安撫着父親,他擡頭時倉促地碰上了晏非的目光,看到了他眼底冰冷的醞釀。
“好了好了諸位大人!”齊軒卓見事情鬧大了,忙說:“都是同僚,何至于為這點小事大動幹戈,念個人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罷。”
晏非遽然看向他,目光中透着威壓的意味,語氣也有幾分狠絕,“我說律法,你談人情,真是可笑!律法為一國秩序之根本,你我既為百官之表率,該當以身作則。”
齊軒卓想要息事甯人,卻見他不依不饒,甩袖嗤笑道:“呦,晏相的話,真是令人振聾發聩啊!晏相既對治國安邦有如此高見深論,怎麼鄭國還是亡了呢?哈哈哈,晏相勿要生氣,我可不是故意提起晏君的傷心往事,隻是晏君今日侃侃而談,想要在我秦國朝堂上辯個高下,我等自然要奉陪到底!”
另一隻武臣也冷眼譏諷:“真怕晏相的道理聽多了,我等将軍都感動得拿不動刀劍,要不戰而降,做亡國狗了!”
衆臣哄笑:“亡國之言,何當以聽?紙上談兵,空言之論爾!”
齊軒卓繼續譏諷道:“今日這律法不執行,晏君可有骨氣罷相而去?還不是要夾着尾巴做人,好搖尾乞求我強秦能幫你奪回鄭國,一雪前恥,好繼續回去做那高高在上的鄭王。呵,成了王,倒是可以随便制定律法,沒人攔着你了。”
譏笑惡語不絕,臣子們肆意指手唾罵,群起而攻,似要把晏非碾碎在這堂上。
晏非不怒反笑,掃視群臣,痛恨憤慨道:“懸衡而知平,設規而知圓,律法當為銅柱鐵網,永不可撼動的立于國土之上,此為法,亦為信,為誠,為忠,為剛,為德!治強生于法,弱亂生于阿,存亡在虛實,不在于衆寡。君臣百姓,皆應在律法之下,刑過不避大臣,賞善不遺匹夫,國家上下人人心中明朗,國家根基方能剛正不移,秦國大業方能長盛不衰!若是連國家的律法都可以通融,都可以以‘人情’之言來任意扭曲,又何需各位絞盡腦汁廢寝忘食地列出這條條框框,難道這些都隻是做做樣子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