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無聲地下了一夜。
重姒早起,拎着食盒,去仙瀾閣給莊與送飯。
宮苑中小徑上的雪都掃盡了,沿路一些修剪圓潤的長青綠植,翠碧枝葉被瑩潤剔透的白雪茸茸地覆蓋着,極為清新可愛。虬紮向深藍天空的褐色枯枝疏密有緻,團團的雪簪綴在枝杈和睡芽處,仿佛開出的密密匝匝的花朵,風吹過,灑下萬點晶瑩的細屑。沿湖的長柳如瓊枝玉絡,輕煙缭繞的碧水結了層淡淡的薄冰。随處可見的六方宮燈精緻莊重,垂下的紅色長穗盈風而拂,遠處金殿碧宇上蒙一層銀檐玉瓦,愈發顯得重重宮殿巍峨富貴。
守衛的禁軍并未阻攔重姒,她提着食盒走過折橋,推開殿門走了進去。
不巧,在重姒來之前,因為昨夜做了虧心事而一夜難安的景華又偷偷的跑了過來,躲在暗處窺探莊與的反應。
他來的時候莊與還沒有起來,他便躲在一處暗間,斂聲屏氣地躲了一個早上,渾身都麻了,莊與方悠悠轉醒,醒來之後坐在榻上呆了許久,又盯着那墨玉扳指呆了許久,方下榻來,走到屏風後沐浴梳洗。早飯吃了兩口便擱下不動,然後找了個能削能砍的刀具,拆了屋裡一盞木屏風……
除了神情有些恹恹的,瞧不出什麼端倪,仿佛昨夜發生的一切,于他而言真的隻是一場荒唐夢境……
重姒推門而入,往前走着打量了兩眼,地上鋪着雙距紋的地毯,内裡裝飾精緻華貴,面朝湖水的一側開了扇弧形的落地窗,窗紙透光很好,可見遠湖上霧缭的碧水、煙籠的粉櫻。
窗台上放了隻茶杯,可想他臨窗品茶,惬意自在。
莊與正坐在窗前的案前低頭搗騰着什麼小玩意兒,他一頭長發沒有綁起,千絲萬縷地披散在身後。精神也不太好的樣子,神情專注地着手底的東西,待到打磨完最後一個角,手指沿着棱線仔細摩挲過,确定沒有什麼木刺或者鋒利的棱角了,才往前推了幾寸,放在案中間。
重姒坐在他的對面看去,原來是華容道的棋具。
目光瞥過一道受到殘害的檀木屏風,她笑道:“你倒是很會找消遣。”望着他的手指:“你怎麼又戴着墨玉扳指了。”
躲在暗處的景華噌的把耳朵束起來,莊與的聲音微微的發啞,不似平日清明:“昨天又做了噩夢,便戴着了。”
重姒告訴他:“秦國已得消息,遣使臣過來接你,是晏非和柳懷弈,不日便到,你在這裡,且再安心住上幾日。”
莊與聞言,眸光輕輕一動,沉默無言。重姒本想再勸,又想他孤身在此難免心緒不甯,而且他不願意的事情誰也不能強求,便沒再說。
莊與近來消瘦的厲害,她想起從前在秦宮,他也是不肯好好吃飯,要莊襄在一旁盯着,才能進食多些。他這次形容消瘦的回去,指不定要讓他那小叔叔氣成什麼樣!她這哥哥也真不是個東西,把個好好的人折騰成這樣……
她盯着莊與吃了點兒東西,又陪他玩了幾局棋,他今日神思迷頓,總是走神,也不願與她多言,說是有些累了。
重姒晃了晃扇子,起身道:“那我回去了,你一個人在這裡……”她的目光忽的看向景華所在的暗間,“也要當心。”
重姒從仙瀾閣出來,轉入花園,景華跟了上來,叫了聲“好妹妹。”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在那裡?”
重姒睨他一眼,“難道你以為我這十幾年的蠱術是白修的嗎?”她搖着扇子一笑:“莊與雖說他習武,亦比常人警覺,但他有個毛病,一做什麼事,或者想什麼事情,就會很投入,對外界的感知要遲鈍的多,所以他身邊時時刻刻的都離不開人,一是保護他的安全,再一個,便是是替他警覺周圍環境,避免那起子有心之人偷聽窺探。”
景華摸着鼻子不好意思的一笑:“我的好妹妹,可别告訴他。”
重姒笑着斜睨他一眼:“我的好哥哥,你倒是給我說說,你這什麼毛病,人都讓你囚禁起來的,還有什麼話不能當面問的,非得要躲在暗處偷聽牆角?知道的,曉得你是當今太子殿下,這是不拘小節對敵人暗中窺探,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哪裡來的登徒浪蕩子,躲在人家房間裡是對秦王有什麼不為人知的非分之想,以為你是來跟他偷情的。”
“咳咳……壞人名聲的話,女孩子家不要亂說……”景華抵着拳幹咳了兩聲,心虛地低頭看腳尖。
重姒笑睨他,扇子繞着圈兒,好奇地問道:“聽聞你東宮女眷如雲,此番回去,可是溫香軟玉,樂不思蜀了?”
景華苦笑:“都是母後,她疼我,就是法子有些守舊,知道我在前朝的不易,便想着把那些世家的女兒都放我屋裡,用姻親來籠絡關系。我不在,成不了親,她就說先讓女孩兒們住在禦廷陪陪她。此番我回去,屋裡七八個女孩兒跟我見禮,裙邊兒我都快沒地方站腳了,可惜我無福消受,滿屋子胭脂水粉的味道,熏得我直打噴嚏,躲都躲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