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傾在韓鐘韓銳的護送下前去接應秦國使臣。
車行至神留山下暫歇,天已經黑透了,夜裡起了西風,無月無星,濃滾的墨夜中蟄伏着風雪的呼嘯。神留山上遍植黃連木,白日望去,一片松茸的晶瑩白雪下盤紮着褐色的樹枝,甚為賞心悅目,可是到了夜裡,風被樹枝刮碎了吹來,仿佛小鬼的嗚咽低語,寒涼爬上脊背,讓人莫名感到恐懼害怕。
他們歇在山谷避風處,韓鐘吩咐底下兵卒安營紮寨,這隻軍隊裝備精良,做事迅速,不多時便點了火堆起了帳篷。火堆的劈啪聲和熱火的滾沸聲驅走風嘯,火星并着水汽蹿上夜幕,驅走黑暗,身上暖和了,也就不再覺得害怕。
顧傾坐在火堆邊怅然的望着天,他不懂秦國人什麼毛病,沿途驿站不歇客棧不住,非要走這荒無人煙的山道,害得他也飲風吹塵露宿野地。也不懂明知秦人狡詐高手雲集,宋王還派遣兩個負傷的将領沿途護送,究竟是誰護着誰呢……
韓鐘吊着一隻胳膊坐在火堆旁吃着幹糧,忽而火晃,眼梢閃過一絲微妙而冷冽的笑意。笑意未泯,搗着火堆的樹枝突然矢了力道,滿天火星裡,一段柔然身影從夜幕竄出來,鈴铛聲脆,閃着銀光的鐵鍊随着飄落而下的雪花芒刺而來。
韓鐘穩然不動,鐵鍊堪堪掠過他耳稍,鍊尾的鈴铛勾住他頭盔上一根紅纓,利落地收回到落地的男子手中。
“附近一切正常!”
韓銳翻身落在他旁邊,今日沒有穿鐵衣,裹着一身利索武衣,腰間圍着一條銀色腰封,碎發拂過的一雙眼睛星火流溢,明亮的火光映着,面容年輕而富有活力,嘴角揚起忍不住的得意笑容:“哥,我說我好了吧!身手和從前一樣快!”
他拍了拍胸膛,收起長鍊,要從鍊尾鈴铛處解下那根從韓鐘頭盔上勾下來的紅纓,翻來覆去的找了多遍,卻不見紅纓的半點影子,他又往地上找去,連火堆也沒有放過:“唉?怎麼沒有了?”
韓鐘站起來,身量上比韓銳高大威嚴許多,他面上仍冷如冰山,背在後面的手擡起伸出兩根修長手指,一根紅纓正夾在二指之間。
韓銳睜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湊近仔細看了看,又翻着鈴铛找了一遍,最後不得不承認現實地沮喪着臉道,鬧着孩子氣:“哥,方才我勾過來的那一根一定是掉在火堆裡了,你怎麼能偷偷地自己拽一根來打擊我呢?”
夾着紅纓的手指伸到火堆之上,微微彎曲松了力道,紅纓從指間飄落向下,被火苗舔舐幹淨,對着他微微笑了笑。
半夜,顧傾進去馬車裡歇了,禁軍守在谷口内外,韓鐘巡視着谷中各處,韓銳坐在火堆邊抱着胳膊打瞌睡。
谷口吹來一陣寒風,卷着鵝毛一般的雪花,柔軟輕盈的雪飄轉飛卷着落在風吹的傾斜的火苗上,晶瑩剔透的雪羽瞬時消亡在熾熱火焰中。
在火星與雪花漫飛的夜幕裡,突然從谷口傳來緩而沉穩的、踩在雪地上的腳步聲和馬車聲。
谷中的兵士瞬時警惕起來,握緊手中的長矛看向谷口。
撥開風雪隐沒的黑夜,一位白衣青袍的年輕男子從谷口走過來,風雪翻飛着他衣袖和袍擺,步履從容而和緩。他袍子上是一種極淺的青色,似濛濛籠着一層夏煙的雨後天空,未冠的發上也束着一條同色的發巾,随着柔軟的發絲飛揚在雪羽裡。他的容貌清新俊逸,氣質溫文爾雅,尤其眼睛中溫和儒雅的笑意,讓他看起來沒有一絲的危險氣息。
但,谷外有巡邏的兵士,他走進來,竟然沒有引起一點動靜。
韓鐘手中的鐵棍握得緊了些,冰冷的目光戒備望向他。韓銳也摸上腰間别着的鐵鍊,韓鐘往前走了幾步,道:“閣下可是秦國來的貴客?”見那人沒有說話,又道:“若不是,此處并非閣下可避風雪的地方,還請閣下速速離去吧。”
青袍男子溫雅一笑:“在下夜行至此,不幸遭遇風雪,前路難進,寒風刺骨,得見此處有火光,想必也是躲避這場風雪的過路人,便冒昧上前來讨碗熱水喝,還望諸位勿要見怪。”
韓銳冷哼一聲,纏繞上鐵鍊的左手抱臂:“讨水?是讨水,還是讨命?”
青袍男子溫和儒雅的笑意沒有一絲變化,飄着雪的風鼓起他的袖子,露出纏繞在指上的鋒芒。
一旁的火堆突然畢剝響了兩聲,讓人毛骨發寒的詭異氣氛在夜幕下彌漫而開,韓鐘的身後,一道紅色的人影悄無聲息地出現。赤紅長袍上纏繡着銀亮紋路,寬大的袖沿和袍邊上有一寸寬的銀寒色的勾邊,遮掩着袖中暗藏的雪刃。他走到青袍男子邊,笑道:“這地方已經改姓秦了麼?怎麼隻有秦國人才能踏足?”
青袍的男子看着對赤衣的男子道,低聲道:“赤權,襄主說了,先禮後兵,咱們說話客氣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