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冰天雪地的,夜間沒有什麼其他的消遣,客棧便開設了地下賭坊,賭坊不小,燈燭高照,呼盧喝雉,嘈雜鼎沸。
莊與戴着帷帽擠在人群裡,折風在後頭跟着他,莊與沒有玩兒的心思,但他好奇,便隻湊在賭桌前瞧着人下注擲骰。
在賭坊裡,多得是輸的一無所有的人,這還好,畢竟錢财衣物都是身外之物,更有窮途末路者,田舍做賭,妻兒為注,以緻傾家蕩産,妻離子散。這也還好,今天這坊子裡出了個更有意思的,竟有人,把自己壓上了賭桌。
莊與聽一人道:“這人瞧着也不像缺錢的主啊,長得一表人才的,玩兒這麼大,他就不怕真把自己輸了?”
另一人笑道:“不知哪兒來的纨绔浪子,别隻瞅模樣啊,人家那手藝精着呢!已經堵了七八回了!回回都是那公子赢!人家那玩得就是一個樂趣,他定了規矩,一人隻下一回注,每注他都壓自己,對方的注也要他來指定,有金銀,也有稀奇古怪的物件,隻要按他的規矩走,誰都可以上桌和他賭,有商人,也有劍客,那劉老漢還上桌了呢!說那公子長得俊,要赢來給他女兒做夫婿,輸了一壺楊柳酒,劉寡婦也賭了,嘿嘿,結果輸了自己的紅頭繩兒……”
莊與聽着,也覺得有點兒意思,便尋着地方找過來,想看看這位把自己壓上賭桌的是個什麼樣的人。
誰知莊與走來一瞧,那賭桌上坐着的,把自己當籌碼賭纨绔公子,竟是好幾日沒影蹤的太子殿下景華!
隻是他今日格外不同,他穿着一身俗氣的明黃錦袍,頭發散着,戴着支金簪,右側的耳朵上綴着一隻夾耳鑲金紅玉墜,在他的動作間金燦燦紅瑩瑩的晃着,頸間戴着個明晃晃的金項圈,挂着隻百寶麒麟金鎖,他放浪不羁的歪坐在扶椅裡,把手裡把玩的一塊翡翠玉佩的穗兒搖來晃去,跟旁邊恭維奉承他的人說笑着,笑裡話間都是浪蕩閑痞。
景華一眼便看見了莊與,即使隔着帷帽也一眼認出他,但他隻看一眼便挪開了目光,眼底裡流露出狡猾促狹的笑。
他正在和一個女子做賭,那女子妩媚風情,将一方自己貼身的帕子壓上賭桌前,還不忘拭去頸上的香汗,從坐下到結束,她一眼都沒從景華身上移開過,眼送秋波,目色纏綿,見了揭開的骰子,嬌嗔一笑,愉快的輸了她的帕子。
折風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錯認了人,他惴惴不安地看了一眼自家主子,他能清楚的感受到主子正在生氣。
要坐上桌的商人被折風扯住了後領,莊與撩起袍擺,坐在景華對面。玩着象牙骰子的人擡起眼睛看着莊與。
此刻他不是受人尊敬的太子殿下,隻是個行徑荒唐的纨绔公子,他眼裡有計謀得逞的壞笑,在壞笑裡他問莊與:“公子坐在這裡,可知我的規矩?”莊與點頭,他笑了一笑,用象牙骰子輕輕嗑了兩下桌面:“瞧公子通身的氣派,當也不是将身外之物看中之人,今日在此相遇,也是緣分,不賭别的,就賭…公子手上那個墨玉扳指。”
莊與眸色一凝,握緊了手,心思細轉,他看着莊與,拒絕道:“扳指不行,換别的。”
景華把骰子往賭桌上一磕,百無聊賴的往椅背上一靠,瞧着他道:“賭麼,就是想把原本不屬于我的東西,通過賭的形式,變成我的。我又不缺金銀珠玉,也不缺美人奴仆,我隻看上了公子那隻扳指,才想和公子玩這一局,想把公子手上的扳指變成我的,公子願意和我賭,就是看上我這個人,想要我這個人,若公子對那隻扳指不舍,不願,覺得不值,那我也沒什麼好和公子賭的了,請公子自便吧!”說過,他便把玩着小小的骰子,等着莊與自己下結論。
燈燭搖曳,他的紗帷在人影晃動裡輕拂,莊與看着景華,他不想景華再拿自己和别人賭,可他也不能拿扳指做注。
他摸着墨玉扳指,問景華:“你知道了什麼?”
景華笑道:“是聽說了些特别的,所以才想要拿過來一探究竟啊。”
聽聞有熱鬧看的蘇涼見了這場面,驚的目瞪口呆,尤其看見景華這一身不堪入目的裝扮,驚得她半晌說不出話來。
莊與沉默不語,周圍人開始慫恿,也有起哄讓他不賭就趕緊讓開的,景華還是一言不發,漫不經心的玩着骰子。嘈雜聲裡,莊與把扳指從手上拿下來,壓上了賭桌,“可以,但有條件。無論輸赢,隻此一局,你答應,我便奉陪。”
景華感覺得到,他生氣了,他看着他,像是看着那缥缈輕拂的軟紗,又像看着那紗帷後頭那人氣惱绯紅的眼梢。他通身被衣裳和帷帽遮着,隻有褪去了墨玉扳指的手指從袖中露出,微微蜷着,沒挨碰到這賭桌上的任何物什。
兩個人賭押大小,景華壓了大,莊與壓了小,結果毫無懸念,三隻骰子,點數四五六,莊與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