苌煙在十一歲之前是神話,十一歲之後難逃生命的死劫,她之所以一定要走上這樣的道路,乃是因為她太過傳說了。
從古至今,但凡太過傳說的亂世英雄都沒有什麼好下場,英雄還沒有那麼英雄的時候,他隻是與對手為敵,可當英雄太過英雄功高震主的時候,他就成了禍患,人們都崇仰英雄,可也懼怕英雄,所以英雄總是悲哀。
苌煙沒有逃脫英雄悲哀的命運,她短短十六年的人生充滿了傳說,仿佛她就是為了傳說而生,不入紅塵世俗,可她不過也是一個小姑娘罷了。十四歲的苌煙遇見沈沉安,是清秋冷雨裡最後開出的銀桂馥郁。
苌煙自覺隻有謠言不足以動人心,若漠州亂,陳國便可趁機攻入,她覺得或許能與陳國合作,恰逢陳世子巡視邊境,住在鐘虞山的别宮裡,她便花費了些許精力,在一個雨夜潛入陳國,摸到了陳國世子沈沉安的書房裡來。
銀台燈光明滅映出一幅畫來,畫上十幾歲的小姑娘,天真無邪的臉,揚起燦爛的笑容,在血色夕陽的大漠策馬奔騰。
窗外秋雨淋漓,滴碎在冷桂馥郁中,她坐在書案上望着那副畫。門忽然的被推開,風揚起她白色衣裙,玄色錦袍停在五六步外,來人看到苌煙的時候有片刻的驚訝,但随即被淹沒在幽深的眸子裡。
他眼眸中映出飛揚紗裙裡回眸的一張臉,與畫上姑娘一模一樣的臉。她笑的天真明豔,問他:“陳世子,你做什麼将我的丹青挂在自己的書房裡啊?”
沈沉安并未答她,揮揮手摒退陰影處的的影子,走到她跟前問她:“那你做什麼跑到我的書房來?”
她笑道:“找你當然有事啊。”她把書桌上臣下給沈沉安送來的女子畫像在銀台火燭上點掉,“你能不能說要娶我?”
沈沉安笑而不語,苌煙問他就沒有什麼想法麼?沈沉安看她道:“小姑娘的胡鬧而已,我會有什麼想法?”
苌煙覺得更有趣,從書桌上跳下去:“我可不是小姑娘,他們都說我是英雄,說我是傳奇,難道你不這麼認為麼?”
沈沉安未答話,隻默默地笑了笑,望着明亮燈火下愈發清秀的臉問道:“你不回去麼?天已經很晚了。”
苌煙坐在他的座位上,支着頭望了望窗外淋漓秋雨,又看他笑道:“下雨了,今晚回不去了,我要住在你這裡。”
沈沉安并不認同她的計謀,因為他是天子臣,貿然出兵,便是亂臣,他也不可能輕易就說要迎娶若歌的話,陳國對于漠州内亂,一直都是隔岸觀火的态度,他們地時機還沒有到,不可能因為一個小女孩的胡鬧而攪入着亂局。
但沈沉安确實欣賞苌煙,所以挂着他的畫像,那時的沈沉安還是鮮衣怒馬的少年,可他被束縛在重重禮制下,她的一切都由不得他自己做主。他聽聞她的傳說,憐憫她的遭遇,也羨慕她在大漠不受拘束恣意策馬的痛快經曆。
所以對于大漠流傳出來的陳越聯姻的傳言,他保持了沉默,而他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種縱容,他由着她肆意妄為。
春日行宮,花砌如雲,苌煙拿着沈沉安的世子腰牌随意出入,她賞了杏花,睡在了樹間,醒來的時候沈沉安坐在她對面的樹幹上,他的外袍披蓋在她身上。她側躺着支起頭來笑着望他,覆在衣袍上的杏花漱漱而落。她拈起花朵插在鬓邊,眸子裡漾明朗笑容,問他:“沉安哥哥,是花好看,還是我好看?”
沈沉安怔了片刻,如實笑道:“苌煙,你很漂亮。”
苌煙輕快地笑起來,“那你怎麼不肯答應和我成親?”
沈沉安自然也有顧慮,他的婚姻由不得他做主。
他問:“為什麼一定要我娶你?你還這麼小,有十六歲麼?”
苌煙說:“很快就有了。又不是要你真的娶,借你幾句話而已。”她跳下樹,在紛飛的落花裡仰頭笑道:“你再好好想想吧,我還會再來的。”
如此到四月,她沒有再去找過他。
四月杜鵑啼血,鐘虞山萬頃紅色的一彎溫泉,沈沉安伸手扯過衣裳,睜眼含笑望着來人。苌煙穿過花叢她走近了,隔着氤氲水汽望他,靜靜地沒有說話,鍍了赤色霞光的杜鵑别樣紅,落在她的身上像是落了一身火紅的霞光。
“好久不見。”沈沉安說:“我還當你已經放棄了說服我。”
苌煙笑了笑,她脫掉羅襪,坐在溫泉邊蹚着水。她忽然露出些壞笑,玉足踢起泉水來濺他一臉,沈沉安不甘示弱,一把拉住她的腳踝,把她拉進溫泉池裡。
沈沉安和她在水裡打了一架。
與她分開看着她,映出她眸子裡挑釁的笑意,他亦一笑,摟緊她的腰肢用力破水而出,将她抵在池壁上,仍舊将她牢牢地鎖在自己懷中。苌煙的刀仍比在他的頸側,濕發貼在眉眼邊,氣息喘喘,笑靥盈盈。
沈沉安順着她的手臂摸到刀,手心翻轉落在他的手中,拿到眼前看着道:“很漂亮的刀,又輕巧,很适合防身。”
苌煙的衣裳都濕透了,她聞言笑道:“是用來防身的,不成想防得了惡徒賊人,防不住你這樣的君子流氓!”
沈沉安望着她的眼神變得很不一樣,“你确實該防着一些,但不該防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