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華在講完這些之後,又長長的歎了口氣,伸出手來,動作溫柔地撫摸了一下畫卷上女孩子的笑臉。
“既然你知道陳王待苌煙珍之重之,又為何要讓若歌嫁給他?”莊與問他:“若歌雖然是你的親傳弟子,卻也是越太傅主,苌煙在越國身亡,他又怎麼會善待越國人?隻是為了用若歌來拉攏沈沉安嗎?還是,有别的什麼原因?”
景華笑看他:“你在懷疑什麼?”
莊與:“不得不疑。你對一個隻見了一面的女孩子都能如此惋惜遺憾,我不相信你會為了一點利益就出賣自己的女弟子。又或者,為什麼不是黎輕,偏偏是若歌?據我所知,若歌并非如黎輕一樣,是從小被你帶大的。她是三年前才被你收為弟子,未免也太巧合,樓千阙是江湖上有名的易容聖手,想讓一個人改頭換面,豈不是易如反掌。”
景華笑而不語。
莊與幾乎已經有了肯定的答案,繼續道:“三年前苌煙的确死在天下人面前,可以你樓千阙的本事,随便從越國的死囚裡找個同她身形差不多的李代桃僵,也不是什麼難事。苌煙想死,隻是苌煙這個身份不能活在世上,她有執念,便放不下。用另一個身份活在世上,嫁給她喜歡的人,過她喜歡的生活,這的确是個難以拒絕的選擇。”
景華想起若歌同沈沉安間的相處,卻着實不敢苟同苌煙的選擇就是正确,她死的時候擁着沈沉安對她滿滿的愛,直至三年之後,這份愛也不曾缺少一分一毫。她死的痛苦遺憾,可是也轟轟烈烈。如今她變成若歌嫁給沈沉安,嫁給她喜歡的人,她全了心中執念,然而事與願違,她卻沒有得到她想要的生活,她過得不快樂,如果沈沉安一直愛着苌煙,她不快樂,如果沈沉安忘記了苌煙愛上她她也不會快樂。她大概已經明白這種不快樂,她歡歡喜喜地嫁過來,卻發現事情并不是她想的那樣,她如果把自己當做苌煙,便是隔着生死,如果把自己當做若歌,便是隔着早晚。無論如何,她都不會再和沈沉安如同三年之前那般的相愛了。所以她才會搬到這高山别宮上,獨自居住吧。
“為什麼不直接告訴他呢?”莊與問:“告訴沈沉安,告訴他苌煙便是若歌,也不至于,讓若歌在陳王宮受委屈。”
“是若歌不讓說,還為此讓我發了毒誓呢!”景華也頗為無奈,“苌煙這個身份,背負了太多,她如今是若歌,不想和過去再有任何瓜葛。”他看着莊與,語氣溫和道:“我雖然是他的師父,但也無權為她的人生做任何決定,”
莊與好奇地問:“她讓你發了什麼毒誓,”他的眼睛微微一笑:“能讓太子殿下忌憚的誓言,我還挺有興趣知道的。”
景華耷拉下眼皮,挨過來小聲道:“我發誓,若我多言一句,就必招惹一朵禍國殃民的爛桃花,亂我江山,壞我命途,糾纏至死,世世不休!逼着我點了三根香蒼天為鑒的!若歌可聰明!你瞧瞧,多歹毒的誓言,我還敢亂說嗎?”
莊與想到他剛才都混賬行徑,落井下石道:“就你這樣的流氓騙子,不必毒誓,也遭天譴,沒有什麼好姻緣。”
景華看着他,問道:“我說了這麼一遭故事,你就沒點兒别的感悟麼?”莊與看他,景華輕聲道:“珍惜眼前人啊!”
莊與默然走開,景華在後頭傷心,說起陰謀算計就興奮,想跟他談情說愛就裝聾作啞不理人,他究竟明不明白?
兩個人繼續在地宮裡遊逛,他們在一座宮室裡,看見了長明燈供奉的苌煙的骨灰和牌位,以“沈沉安亡妻”為稱。
景華和莊與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出了幾分驚訝和無奈之色。
陳王的這份執念癡妄,還真是讓人有些毛骨悚然。
莊與道:“他待苌煙竟這般情深,”他輕輕歎氣:“苌煙喜歡忠貞之人,沈沉安待她如此,也算不辜負她的情意。”
景華看他:“你對旁人的感情看的如此通透,怎麼對自己的事情就總裝糊塗呢?阿與,我的心,你究竟明不明白?”
“我不明白……”莊與并不看他,但他心慌意亂,他想辯解:“我不明白,你說的話,你做的事,我統統都不明白!”
景華突然地笑了,盯着莊與的眼神變得深暗,他走過去,握住他的手臂将他抵在牆上,溫柔的說:“你不明白,我就跟你說明白,阿與,我心悅你得緊,我不想隻同你玩陰謀詭計,我想和你談情說愛,你明白了麼?我想……”
“不要說!”他滾燙直白的話語好像把莊與燙到了,也将他觸怒了,莊與把他推開,然後和他動了手打了起來。
說來,他們兩個還從未真的動過手,莊與的劍法精絕自不必多說,景華混迹江湖自也有一身超凡脫俗的本事。兩個人赤手空拳的一番肉搏,又從兵器架子上拿了武器刀光劍影地揮霍起來,片刻便把陳王的地宮砍了個七零八碎。
景華曾說“打不過莊與”,這話,卻不是謙虛。景華自十年前便分飾兩角,一邊兒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翁源谷主樓千阙,一邊兒是威嚴尊貴的太子殿下景華,廟堂江湖兩邊折騰,九州諸國千裡奔行,什麼都要學一些,什麼都要會一點,他也是人,即使天賦凜然,日夜長短卻無他人無異,哪裡能真的什麼都會,什麼都精通!奔波裡分身乏術的連一夜好眠的時間都屈指可數,又哪裡來的多餘時間特意去習武修行。一身尚且說得過去的本事,一則是幾番生死實戰曆練出來的,再則便是誇大其詞吹噓起來的。無論江湖還是朝堂,以他的身份來說,其實許多時候并不需要他出手,即使出手,一般的也足以應對,再耍些花架子唬人便更好。要真的真槍實刀打起來還真吃不準輸赢與否。
而莊與,他從小養尊處優活在秦宮深處,有專門的師父傳授,亦有莊襄親自教導,本人天賦又高,莊襄怕他将來受人欺負,督促得緊。他有大把的時間去精進領悟自己的劍法,自然專勝于廣,放眼天下恐怕也沒幾個是他的對手。
名不符實的景華對上盛怒之下的莊與,誰輸誰赢還用問嗎?
沒三兩下,景華就被莊與撂倒在地上,劍指喉嚨,居高臨下地制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