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地方,莊與和景華下了馬車,迎面是一座小院,屋舍掩在松茸的白雪之下。公輸樽騎在馬上,喝了一路的酒,醉醺醺的,擡起手随便地指了指眼前的屋舍,道:“這是我和我妹妹之前住的地方,你們這幾天就住這兒吧。”
景華望着他:“我們住了這裡,你和你妹妹要住在何處?”
公輸樽便擡起手指了指旁邊一座新蓋好的屋舍。
高大的白桦樹下,一座小院亭亭而立,烏黑的瓦楞覆蓋着松軟的白雪,煙囪裡冒出青煙一縷,明窗俨牆,木籬石徑,透過半開的柴扉望去,寬敞的院子裡還有雞籠鴨舍,菜圃木棚。
景華的目光從小院轉回來,又看着眼前這顫巍巍的舊舍,門窗破舊,院子荒蕪,籬笆塌亂,屋頂上的茅草從覆蓋的雪裡紮出來,瑟瑟的隻有冷風吹過。
公輸樽見他神色微妙,浮起一絲笑意:“啊,這是我和妹妹以前的住處,本來是住城裡的,但那裡實在太吵,就搬到這裡來了,當初買這個房子,本來就沒打算住太久,主要是看中這塊地皮,想自己蓋一個,這不,旁邊這個就是我新蓋的房子。不知道你們要來,我也沒打算讓外人來住,所以蓋房子的時候,就先蓋了那麼兩間,我知道,你們都是養尊處優的公子,要實在嫌棄,喏,”他指了指雪原盡頭:“天黑之前,你們可以趕到城裡去住客棧!”他仰頭喝了口酒,打了個酒嗝:“好冷好冷,你們自己決定吧!”說罷,丢下他們,醉醉醺醺地牽着馬進院子去了。
景華當然不願意莊與吃這種苦,不過莊與瞧着這院子卻覺着新鮮,笑道::“這屋子收拾收拾,應該也是很不錯的。”
幾個人進了屋子,外面看着破舊,屋子裡面倒還幹淨,床鋪等家具也一應俱全,隻是還沒有生火,冷得和冰窖一樣。屋子是個連間,一間正廳,左右兩側各通着一間卧室。卧室裡的睡鋪是火炕,連通火爐,還有火牆可取暖。
青良和赤權進來,将屋裡生了火,又清掃收拾一番,換上了馬車上帶的被褥,這屋裡有了暖氣人煙,瞧着也算像樣。
另有兩間屋子,打掃布置了正好可以給他們幾個侍衛休息。待他們收拾妥帖,蘇涼帶着折風回來了,大夫說他眼睛沒有大礙,隻是最近都得敷藥覆眼,不能示物。莊與便讓他近幾日都不用當值了,把事情交給青良和赤權兩個做。
蘇涼帶着折風去廚房準備晚飯,在爐竈上煮了一鍋濃稠的白粥,放了紅棗和桂圓,又蒸了一籠饅頭,香甜又松軟。折風在一旁劈柴,就算看不見,他也能将一塊木頭均勻地劈成八片,真讓人懷疑他的額頭上是不是還有第三隻眼睛。蘇涼每次做好什麼,都要先喂給折風一口,問他好不好吃,當然,折風每次都是點頭。家中平常沒有客人到來,她哥又燒得一手好廚藝,她也喜歡下廚,但每每興緻勃勃得做了什麼拿給她哥品嘗,得到的評價永遠都是:“這種東西你都吃得下去,是我平常沒有喂飽你嗎?”令她大受打擊,導緻她在家中廚房中的地位一直處在煮粥和面蒸饅頭上,而且還要時常受到她哥的挑刺和奚落。這回終于遇上個誇她的,她當然開心的不得了!
另外一座院子裡,公輸樽正在燒菜,莊與在一側研究一個木偶,那個木偶大概十三四歲的少年般大小,仿造人骨用了二百零六塊木片組合而成,玄弦為經,牽絲為脈,銀片為指,黑曜為睛,内藏肌理,外着衣衫,倚牆而立,雙目有神,逼真精細至極。他頭頂百會穴處有個木樁按鈕,莊與伸手按下去,那木偶突然眼睛一轉,各處機括牽動,擺着胳膊邁開腿走起來。
莊與給它讓開道,那木偶搖搖擺擺地走到公輸樽身後,公輸樽正好将鍋裡的菜裝盤,利索的一個扣勺,擡起時勺柄向後過肩一點,點在木偶太陽穴上,木偶停下來,轉過身去走回了牆角,往地上一蹲不動了。
“真是有意思!”莊與看着那木偶撫掌贊歎:“如若猜的不錯,這該是令尊研究出來的人形木偶了?”
公輸樽涮了鍋,又添上水,放了調料,煮了羊肉。
“我父親做成的木偶,多的可達一百二十六塊木件。布陣的木偶有九九八十一塊木件,後來被我改良,加了些控制機括,多了三十六塊。”
他蓋上鍋,擦了手上的油脂,看莊與道:“你貴人事忙,不遠萬裡而來,我也不好耽擱,有話便直說了!”
他搬了兩個小凳過來,請莊與坐了一個,他自己坐了一個,一邊劈柴添火一邊道:“兩年前隋國内亂,靖陽買通漠州金刀會,裡應外合謀權篡位,後來她登上君位,也是手下兵權空虛,擁護者又少,君位坐得十分艱難,如今不僅朝中叛亂頻起,就連金刀會的也開始反過來要挾轄制于她。”
他狠力劈下斧頭,劈裂了木墩,他停下手裡的動作,撐着膝頭道:“還有,之前他父親給她說過一門婚事,正是金國的赫連彧,她正是在出嫁之夜起兵造反,所以這門親沒成,也不算數,可近來,那赫連彧卻時常出現在隋國,我不明白你們那些利益糾葛彎彎繞繞,但我知道他絕不是什麼好人!”
他突然轉過頭看着莊與:“我曾經想要把世上最好的東西拿到她面前來,想要用盡一切全力地愛護她珍重她,為此我不惜忤逆我的父親,我想帶她離開漠州,去江南,去我的故鄉……可是,她現在站得太高了!”他情緒複雜地一笑:“她站在阙樓高台上,她站得太高了,高的我已經看不清她,我隻見她搖搖欲墜……”
莊與想到宋國阙樓上那站在烈火崩塌中的人,他低聲道:“我明白的,”看他道:“我不會讓她從高處掉下來。”
言盡于此,公輸樽便不再多說,他添了火,揭開沸滾的肉鍋,舀了一點湯嘗了嘗味道,拿過一旁的鹽往裡頭放了半勺。然後拿起一旁的大蒜,啪啪啪在案闆上拍碎了,又拿出一節大蔥和半塊生姜剁成碎末,連同辣椒面兒一起放進碗裡,澆上半勺燒熱的熟油,呲溜一聲響,房間裡彌漫出一股讓人垂涎的濃香。他去碗櫃裡拿出個盆兒,對莊與道:“你别在這站着了,又幫不上忙,快要吃飯了,把他們都叫過來吧。”塞給他一把筷子和一摞碗:“順便把這個拿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