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出地下停車場時,已是華燈初上,陣雨如注。
雨天讓行車變得更加艱難,但好在陸淮的駕駛技術娴熟,不時七彎八拐,但始終沒把前面的車給跟丢。
而楚萱看着前方的車尾,心緒一時複雜:追别人的車這種事顯然欠考慮,誰知道他們要開去哪裡,但要是不去追,她又不甘心。可正因如此,她又将陸淮也搭了進來。
她相信陸淮不會想淌這趟渾水,畢竟他一路都在沉默。
她在這種漫長的沉默中拿出手機,對着前車拍照,聽陸淮忽然開口說:“你的手……”
楚萱聞聲看他,他眉宇微蹙着看着她手的方向,楚萱以為他擔心她手機屏幕的事情,便說:“沒事,我買了保險,換一個就是。”
陸淮被楚萱這牛頭不對馬嘴的回答弄得失語。
他正要再開口,一輛旁邊道上的車毫無征兆突然加塞了進來,他眼疾手快,一下急刹住了車,所幸沒造成追尾。
然而他再轉臉去看楚萱時,發現楚萱已經是一臉煞白。
陸淮心中緊縮了下,脫口問她:“你沒事吧?”
楚萱目視着前方,并沒應他。
車輛急刹時,慣性讓人力撲向前,安全帶又将身體大力拉了回來,她在這巨大的震蕩中,恍惚覺得自己身處十年前,坐在楚佳慧車上的那天——
幾十年不遇的暴雨将錦城淋濕了透,就在轟隆隆的雷聲、嘩啦啦的雨聲、汽車此起彼伏的喇叭聲中,楚佳慧狠狠一腳油門,往卡迪拉克尾部重重撞了上去。
“碰”一聲,像将世界都給震靜了下去。
她像失聰般,耳邊什麼聲音也沒有,隻看得到陸志祥從車上氣勢洶洶下來,一遍遍拉着被楚佳慧上了鎖的車門把手,巴掌在車玻璃上一掌一掌拍。
還有一個女人臉上流着鮮紅的血,懷抱着一個嬰兒,一直在哭。
以及,停滞的車流中,藍白交替的警燈不間斷地閃……
“楚萱。”
“楚萱!”
楚萱像被誰喊抽離了夢那般,愣愣轉頭看,她眼中又哭又笑的楚佳慧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陸淮寫滿着急的臉。
音響中的音樂緩緩入耳,她的理智漸漸歸攏。
“你還好嗎?”陸淮問她。
楚萱差點誠實說“不好”,但長久以來的忍耐習慣讓她忍了下來。
其實她曾無數次夢見過陸淮,可每一次,她叫他時,他都沒有朝她走來,再後來,她已經在夢中都知道自己在做夢,也知道怎麼喊他也沒有用,她靜靜看他來,靜靜看他走。
王醫生說,她之所以會不斷夢見誰,不是因為牽挂着,而是因為她心底沒有真正釋懷,對某種在對方身上的需求沒得到滿足,解決這事的方法,隻有盡力遺忘掉。
她是用力忘了那個執念,連他這個人也忘了,可沒想到他如今再出現在她跟前,沒有對她的半分慚愧,兩人反而像宿敵重逢。
有一股強烈的被命運作弄的宿命感,楚萱心中漫上濃濃的疲倦,她撇開視線,淡聲說:“我沒事。”
她臉色很差,不知道她心中所想,陸淮擔憂是因為他剛才的急刹,害得她受了傷,問道:“要不要送你去醫院?”
後車連續“哔”了好幾聲在催促,楚萱心中愈加煩,不耐回道:“不要小題大作,快追上去。”
她态度惡劣,陸淮的關切在這種态度中冷卻,他懶得再問,踩上油門。
車輛重新彙入車流中,許久沉默後,陸淮才開口:“追誰?”
楚萱視線在找前方那個白車,耐着性子回道:“你們部門的一個人。”
“誰?”
“你今天回辦公室的時候,我正在跟他講話,就他。”
“追他做什麼?”
她是眼見為實,可她也不願意随便議論别人的私事,便說:“一點私事。”
她已經是不願意說的态度,可陸淮跟看不懂她的臉色一樣,又問:“什麼私事?”
楚萱看他側臉一眼,沒說話。
陸淮猜測說:“跟你的手受傷有關?”
這話問得沒頭沒腦,楚萱被問得一怔,想了想,兩者是有那麼一點聯系,但又不是直接關系,猶豫片刻,簡短否認道:“不是。”
她的那一絲猶豫落入陸淮眼裡,有了些遮遮掩掩的意味,他愈發想問:“那你追他做什麼?”
前方是紅燈,那白車已經開過了十字路口,而他們的車恰好停下,眼瞧着要跟丢了人,而陸淮顯然并不在意,說完話後就轉臉看着她一目不錯,像是不等到她的回答就不罷休一樣。
他面容冷峻,目光沉出一種壓迫感,對視中,楚萱一不明白這人打破砂鍋問到底做什麼,二不覺得自己有義務朝他解釋。
她的耐心終于被耗盡了。
她聲音冰涼,答非所問:“本來可以不追,拍個照就行的事,可誰想得到,手機被人給突然拍掉了。”
四目相對,兩人皆看到了對方眼中的冷意,像忽然聞到盛夏陣雨初來時,帶着塵土味的潮濕空氣,并不讓人愉悅。
但誰也沒有收回目光,像誰先移開誰先失敗一樣。
直到一陣鈴聲響起,中控台上顯示一個名字和一串數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