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到楚萱的樓下,楚萱臨開車門時,陸淮問她:“你身份證号碼變沒變?”
楚萱推門的指尖一緊,扭頭看他:“幹嘛?”他這麼一問,她不可避免地想到,他之所以知道她的身份證号碼,還是因為他倆以前去開房,還不止一次。
她能想到的回憶,陸淮自然也想得到,他目光灼灼看着神态對他有些警惕的她,想故意問她“你以為要幹嘛”,但今天發生的事情讓他不想在此刻的楚萱這裡抖什麼機靈,他語調平和:“給你訂機票。”
楚萱:“我可以自己訂。”
她習慣自己的事自己做,想着陸淮的行程早定下了,便又補充:“你給我你的航班号,我盡量訂跟你同一趟。”
陸淮:“我沒定。你号沒變我就一起訂票了。”直飛香港的航班他已經打算給取消掉,先去深圳轉一下。
楚萱:“那你剛說你趕不上飛機了。”
本就是個催她走的借口,四目相對,陸淮沉默着沒再說話,他并不想在楚萱跟前撒謊。
反應過來他原本說這話的目的是催她盡快遠離俞浩宇,楚萱也不想捅破那層脆弱的窗戶紙。俞浩宇說全公司都知道的事,陸淮或許也知道,不是什麼光鮮的事,多說也無益。她若無其事說了“沒變”兩字,果斷推開門下了車。
她走後,陸淮在訂票軟件裡一一錄入她的個人信息,這些就跟刻入他骨髓中的一段文字一樣,并不費勁就能再次躍出腦海來。
而楚萱沒料到,陸淮所謂幫她一起訂機票,給她也訂了個頭等艙。
坐在寬大的座位上,在乘務員态度極好地朝他倆遞上菜單酒水單後,她看了一旁的人一眼,陸淮一臉淡定,對視上她後,反倒一派尋常地問她:“怎麼?沒有想吃的?”
楚萱看着他默了下,想想還是沒說什麼要轉他機票錢的事,讓他自己去公司報銷這種超規費用,CG對普通員工的出差标準一直十分嚴格,在同目的地有高鐵和動車兩種選擇之間,一定是讓他們坐動車,何況是今天這樣的。
“沒有,挺好。”
她垂頭看菜單,心不在焉地掃了一遍文字,很快就将其放下了。
雖然她臉上什麼特别的情緒也沒有顯露,但陸淮敏銳地察覺出她的興緻索然,果然在乘務員稍後問她吃什麼時,她也隻是随便選了幾個。
陸淮的臉色随之泛沉。
随後的晚餐也用得沉默無聲,陸淮的視線一下接一下往一旁瞟,見楚萱像一個沒有情緒的進食機器,将乘務員端來的沒滋沒味的吃食當作珍馐佳肴那樣一一吃下,他伸手,壓了下她的手背:“别吃了。”
楚萱吃飯的動作一頓,側臉來看他。
他真是長手長腳,兩個座位之間半擋的弧形隔斷也沒隔住他的手,這手自作主張幹涉她,差點搞翻她的酸奶勺子,她語氣算不上多麼好:“幹嘛?”
陸淮滑了下喉結,眼中的心疼被他掩下,說:“留點空間,下了飛機吃别的。”
楚萱:“這不就有現成的?”幹嘛還去吃别的?
陸淮:“好吃嗎?”
她早就失去了追求美食的興趣,吃飯對她而言更像是生存的必需品,不是什麼需要她去投入情緒多做評價的事情,楚萱彎唇說:“挺好。”
陸淮眼皮微垂,開始沉默。
她曾是多麼挑剔口味的一個人。
如今她的興趣愛好想必随着病情在轉移,一想到她對生活的熱烈在歲月長河中漸漸消退,如一朵嬌豔欲滴的花朵漸漸遠離光明,他心髒就糾緊,想伸手抓掉萦繞她周身的陰霾,以免她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兀自枯萎。
陸淮指腹在楚萱手腕跳動着的脈搏上微微緊了下,罕見地指尖泛冷。
楚萱挪了下手腕從他手裡抽出,見到他面前的食物幾乎一動沒動,反問他:“你的不好吃?”
這時乘務員送來一杯蘇打水,陸淮沒在人前評價菜肴,隻說:“還不餓。”
楚萱看他的眼神變怪異,糾結地忍了幾秒,等乘務員離開,她一臉堅定地拒絕說:“你們等會吃宵夜的話,我能不去吧?”
“我們?”陸淮眸中意外,“我和誰?”
“客戶啊。”
“哪個客戶?”
“就你讓我跟着來見的客戶。”以她看來,大灣區這裡并沒什麼展會需要市場部的人來參與,她能協助陸淮的事,大約就是跟初見他那天一樣,應對公司客戶了。
陸淮看着異想天開的她不知是什麼意味地笑了下,職位不高,責任感倒是強,滿腦子都是工作,他說:“沒别人,隻有你陪。”
落地就快十二點,還要她加班陪吃飯?楚萱态度強硬地婉拒:“抱歉,我不吃宵夜。”
“你确定你要錯過老火湯、清遠走地雞、醞紮豬蹄……”陸淮開始報菜名,最後回到他之前沒能陪她吃到的那個菜上:“還有……蔊菜蘿蔔豬肺湯?”
楚萱看着一反常态滔滔不絕、努力想制造一種幽默輕松氛圍的陸淮半晌,敏感如她,不會想不到他這樣驟然而來的變化是出自什麼原因。
但是,她隻是生病。
有病治病,她不需要别人的同情。
尤其這份同情來自前任。
陸淮想不到,他的“蔊菜蘿蔔豬肺湯”沒讓楚萱心中松快,反倒起了反作用,讓她回憶起那天被人半道丢下的經曆來。說真的,有些東西,得到過再失去,比從來沒得到過更讓人難受。
楚萱笑說:“陸總你好好享受,别錯過了。”
沒帶情緒的“陸總”比她對他口中睚眦必報時更為刺耳,看楚萱說完話将原本吃得津津有味的酸奶往小桌闆上一擱,擦嘴淨手,然後起身就離開了座位,是一副拒絕與他聊什麼的架勢,陸淮噙在唇邊本就淡淡的弧度漸漸拉平。
她實在如一扇緊閉的窗,一絲一毫的風也不願朝他透過來。
沒過多久,乘務員過來問陸淮:“陸先生,要用一些水果嗎?”
她笑容滿面,态度溫柔,聲音掐得恰到好處,可她話落,卻見陸淮微垂的眼皮掀也沒朝她掀,而是偏頭,将自己的毛毯遞給一旁正忙着往腿上搭毛毯的人,問道:“你吃不吃水果?”
楚萱搭毯子的動作一頓,人家那樣熱情是獨獨對他,就跟之前言無不盡地朝他推薦飛機上現有哪些酒水一樣,到她這兒了,就隻有一句“女士你呢”,人家是趁機跟他攀談,他cue她做什麼?
她擡眼看向乘務員,果然美女臉上的甜笑僵了那麼一瞬。
這種情況,讓楚萱想到她和邱斓一起時,别人問微信,邱斓說着“我小姐妹還單身”就将她推出去的場景。
楚萱收回視線看陸淮,沒接他的毛毯,更不想身先士卒替他擋桃花,她禮貌客氣地:“謝謝,我不吃,陸總你自己吃吧。”
但四目相對,陸淮跟專要跟她對着幹一樣,将毛毯攤開,直接往她背上蓋,眼睛直直看着她,話朝乘務員說:“勞煩兩份水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