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GM:The Curse,by Agnes Obel
那是一座凝固的雕像。
這座雕像屹立在我的身後,很高,很高,非常高……高到我需要不斷向後仰頭,高到他注視我時需要垂着背,垂着頭,垂着眼,脖子以一種令人不安的角度折斷出骨節,像是被吊着脖子的稻草人或者布娃娃,定格在黑暗和熹微的光塵之中,用晦暗的陰影兜頭向我覆蓋。
這座雕像的寓意并不神聖,沒有美感,毫無生機,甚至于正在受難:那張臉是如此地陌生且充滿陰霾,長而毛躁、逡結成縷的金發淺到幾乎褪成白色,毫無形象地蓋在那張刀劈斧砍鑿出的臉上,落下晦暗的倒影。高聳的眉骨完全籠罩了凹陷在眼眶裡的眼睛,旺盛濃密的胡須鬓角淹沒了他紮手的颌線顴骨,仿佛整個面部的光線都被那濃得拂不開的虛空吞噬,讓我難以辨認他的神情和面貌,隻能看到伶仃的瘦骨刺透皮肉泛起一層枯瘦青白,鋒銳得幾乎要刺傷我的眼睛。
靜止,沉默,思考,陰郁,危險。
……和枯萎。
被這殘酷的衰老所震懾,我不自覺向陰影裡伸手。
該怎麼形容?該怎麼形容面前這個理應當是我的血親,我的侄子,我那比陽光還要純粹的蓋利的“男人”?
他看起來……
像是壓在神殿之下、等死的參孫——
“像我們的祖父?”
雕像先于我的思考開口。
——他說什麼?
像誰?
“你在說什麼……?”
大個子蓋利的第一句話就超出了我的理解和思考範疇,以至于我倒抽一口涼氣,不理性也不冷靜地擰起五官,扭曲出了一幅單考慮皮膚松緊度就足以證明其滑稽的表情,“……蓋利?你說像誰?”
“還記得嗎?我們的祖父?”這具雕像還在我扭曲挪位到疼痛的皮囊上加碼助推,“蓋勒特·埃裡克森·格林德沃?那個會在淩晨撬開我們緊鎖的房門、在床邊一坐就是整夜、不出聲也不挪動的老瘋子?”
“我……我不太明白?”
驚愕如絲如刀,絞緊我的心髒,牽連着手指的神經集體背叛我的意願,在他的注視下無法控制地抽動起來。
“我不太明白……你明明不喜歡别人這麼說?”我幹巴巴重複,“你不喜歡和任何人相似,更不喜歡提到祖父的名字……我離開之後他還會這樣嗎?”
大個子的蓋利突然放聲大笑。
“真高興你還記得我的喜好!”
枯槁幹瘦的男人一掃先前凝固成死物的将死作态,像個肆意的年輕人一般毫無顧忌地笑起來,笑得熱切又狂放。
“百年未見,我的姨母還是一點沒變,獨自一人扛起了格林德沃家僅存的理智、體貼、善良,和愛!”
?
他在說什麼啊?
在我的預想裡,我的蓋利應該驚愕,應該懷疑,應該試探,應該激昂,應該像審問一株不請自來降臨到庭院中的花朵般刨根探底,興緻勃勃地,并不禮貌地,毫無顧忌地,天真冷酷地。
如何應對目中無人的小蓋利,我自有一套理論體系,隻要耐心捱過他的傲慢态度,溫和配合他的鑽研精神,無限期等待他的心滿意足,就可以收獲一個柔軟的擁抱,一個粘人的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