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這個大個子蓋利徹底颠覆了我的舊版侄子飼養手冊。
我從沒見過蓋利這副模樣對人:随意輕慢、興緻缺缺地撥弄花朵的莖葉,就好像這朵花不輕不重,可有可無。
“可你卻變了。我不喜歡你叫我姨母——這一點蓋利應該最清楚不過了。”我盡量用陳述的語氣掩蓋内心的迷茫,卻在疑問中暴露了我的軟弱,“你忘記了嗎,或者是在欺負我嗎,你讨厭我了嗎?是因為我留你一人嗎?”
是因為時間嗎?
是因為我錯過了他的百年時光嗎?
“哦親愛的,我當然愛你!直至現在都!”
他立刻停止了大笑,在他支起前俯後仰的胸腔重新低頭看我時我以為他會安慰我——用蓋利一如既往輕快跳躍的語氣指出這隻是一個挑.逗的玩笑——甚至給我一個擁抱——但他沒有。
他隻是更深更低地俯下脊梁——這使我完全被他掃下的陰影吞沒,再也看不清他的輪廓——整張臉幾乎要貼在我的鼻梁上。
“可你要體諒。”
他的語氣黏得我喉嚨發痛。
“我整整有百年沒有和你說過話了,也整整有四十年沒有和人類說過話了……而且你看,我已經不是你的‘小’蓋利了,你的年歲還不及我的零頭,我的皺紋比你的掌紋還要深刻;你的身高還不及我胸口,我的手掌卻能輕易蓋住你整張臉……這讓我如何是好?我該如何對待你?比窗外那顆樹下的火絨草還要脆弱蒼白的小姨母?我需要時間來思考這些問題。”滔滔不絕的大個子頓了頓,“你學會哭泣了?”
空氣的流動随之停滞,囚室陡然跌入無聲的湖水。他似乎終于察覺到我越來越遲緩越來越沉重的呼吸聲,大發慈悲地閉了嘴,轉而用指腹輕柔地擦過我的眼角。
“是因為我讓你失望了嗎?”
失望算不上。
但是難過的情緒越轉越大,逐漸扭曲成失控的漩渦,撕扯着心髒和肺管擰成一團麻線,幾乎要将我溺斃在無底的湖水裡。
湖水裡我什麼也看不清,什麼也感覺不到。少見的全然的矇昧封鎖了我的五感,蒙蔽了我的魔力,就好像被關進了一個全黑的玻璃罩——完全感受不到從他身上溢出的丁點兒情緒,有的隻是一潭壓在心頭的死水。
他在用大腦封閉術。
蓋利竟然在對我使用大腦封閉術。
在研究那些報道,端詳會動的照片,描摹他的長相時,我做了很多準備,我預想到了他的高大深沉,預想到了他的改頭換面,預想到了他的冷漠怠慢,甚至預想到了一個黑巫師所能達到的腐朽破敗的極緻——我給自己打氣的次數在那幾天遠超過去十六年的總和,令我自信哪怕他對我失去了耐心,用他欺負同族小孩的暴躁和殘酷對待我,我都能夠承受。
但我絕沒想到他會對我完全封閉自己。
以這種明目張膽、昭然若揭的方式!
“……你的大腦封閉術很高超。”可我全然沒有立場責備他,隻能強壓下窒息感,艱難地試圖撥開湖水,“驚豔絕倫。”
“因為這?你是因此哭泣嗎?”似乎是想起了什麼,他的語氣從誇張的驚訝急轉直下,“哦……我幾乎忘記了你的天賦。也許是你現在表現得太普通了,在霍格沃茨短短的半年裡,你學會的情緒倒是很豐富,連憤怒和委屈都掌握了……好吧,好吧,看來你并不想聽這些,那麼,我的大腦封閉術自從學會那天起就從未停止運轉——這樣說你會不會感覺好些?”
體貼不過兩秒,超大隻的蓋利又笑了起來,“奧莉,或許這樣才再好不過……看清一個黑巫師的醜陋靈魂對你有什麼好?站在你面前的已經不是那個拽着你袍角到處跑的小蓋利啦……你看着我,擦幹你的眼淚,好好看着我。”
這裡太黑了,我看不清。
他卻不給我看清的機會,又開始自說自話:“我親愛的姨母,站在你面前的,是一個黑巫師、邪惡分子、種族.主義者、戰争販子……格林德沃,一個年邁體衰卻瘋狂不改的囚犯,一個時至今日仍不知悔改的屠夫——我的确在盡力和藹可親對待你了,可你總不會還希冀他像小時候那樣,給你變出一朵蘭花吧?”
我剛剛滑出指套的魔杖停在半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