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來是想看看他的。
我早該這麼做了,從進入這件囚室時我就該第一時間用火光幫助我們完成彼此确認,隻是被他一次又一次打斷,始終找不到看清他的機會。
熒光閃爍在杖尖蓄勢待發——“Lumos”——這是我學會的第一道咒語,也是陪伴我最久的咒語,多少個夜晚我獨自一人手握魔杖,輕聲念誦它,照亮模糊的前路和莊園的磚痕。我熟知這個咒語的每一個音節和每一種變體,甚至不需要出聲,我就能讓這裡明亮如白晝。
但此刻,我卻第一次沒能成功施放照明咒。
我猶豫了。
大蓋利的話比這座城堡縫隙裡滋生出的苔藓還要多還要密還要潮濕,密不透風地糊住我的口腔肺管,費力的一呼一吸中滲透了陰冷的水分,讓我有點喘不過氣。在這種窒息帶來的頭昏目眩中,我漸漸生出了膽怯的懷疑,懷疑自己是否能面對他的臉。
“你不歡迎我……不想見我……”
忽視我,拒絕我,怠慢我,以沉默的姿态對抗我,直到我蠻橫地破壞了紐蒙迦德的生态,這個壞家夥才纡尊降貴側頭望向我,傾瀉那些難堪的詞語刺傷我,甚至以一種玩味的态度冷落我。
“你想讓我離開?”
這讓我難以理解。
記得我,記得我的名字,記得我的喜好,記得和我一起跑遍村莊每個角落的時光,記得那束蘭花——卻不想見我?
天底下哪有這麼矛盾的事?
“為什麼?蓋利?”
難以忍受。
“你知道我,你是知道我的,就算你變得這麼大個兒,這麼老,說話這麼難聽,态度這麼讨人嫌,還被全歐洲甚至海岸對面通緝……無論你變成什麼樣子,我都會一如既往地愛你。如果你不想見我,我會尊重你的想法離開——可你為什麼要在我面前貶低自己?”
難以呼吸。
“你明知道,明知道,這些話不會吓跑我,隻會傷害我。”我的眼淚再也抑制不住,慢慢滑入他的手心,“你明知道我隻有你了。”
又搞砸了。
我想做個可靠的長輩,一個沒有魔法但全知的女巫,在四五歲的蓋利面前我做的很好,我總是能引導他撫平魔力,幫助他健康長大;我吸引走祖父和父親的目光,好讓他們注意不到蓋利飄起來的玩具;我還能完成母親的期待,深深壓抑日益膨脹的魔力将自己視作啞炮;我也可以回應表姐的痛苦,離開奧地利,徹底斷絕格林德沃的野望……
但是蓋利……
……
模糊的感知中,我似乎聽到了一聲極其微弱的,如同燒盡的煙蒂般湮滅在空氣中的歎息。
“……是我的錯,是我低估了你如今豐沛的情感,總以為你還是那個連開心都需要一個三歲小孩來教的小姨……看來接觸足夠多的同齡人對你的确是件好事。”
壞蛋大蓋利終于稍稍散去了周遭那些不友好的壓迫感。
“明知道你的敏銳和直覺,卻妄想用這種拙劣的輕慢吓退你……哪怕連我自己也無法自圓其說。或許是我的唇舌無法背叛我的情感,就算理智占據上風,也難以對你疾言厲色、冷言冷語。”
他的語氣慢慢轉向溫和的無奈。
“但是奧莉,你不該來。”
……我不該來?
“……你似乎對我的到來并不驚訝?”
受這份施舍的溫和撫慰,我混混沌沌的頭腦終于稍稍冷卻下來,騰出空餘抓住了他的破綻。
“你不懷疑我的真實?你不驚訝我的出現?”
“……”
超大隻的蓋利沒有說話。
糊在口鼻裡的苔藓終于塌了一點,透出了一些清涼的空氣來——他果然還是我認識的那個蓋利。這個自大鬼從呱呱墜地那天起就從未學會忍耐,若我的猜測純屬臆斷,他必然會開口嘲笑我的愚蠢,可他沒有。
“……你早知道我要來——為什麼?”心中的疑惑越滾越大,“你知道我還活着?你知道我會來到百年之後?你知道我會出現在這裡?這和你想趕我走有關系嗎?蓋利,到底發生了什麼?”
“……”
……臭小子。
永遠都是這副臭脾氣,被人看穿後隻會撂挑子甩臉色,絕不會親手彌補纰漏。
我深吸一口氣,擡起袖子擦幹眼淚,同時魔杖完全滑入手心,鼓足勇氣點亮微弱的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