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利,我想看看你。”
我想我做好準備了。
“……關于這點,我并不比你那位潛入命運深處的煉金術教授知曉更多。”
蓋利卻退後一步,将自己沒入更深的黑暗。
“我的确知道,總有一天我能與年幼的你見面,隻是沒想到會隔了這麼久……不過這應該是你的幸運?是了,你該感謝命運讓你我錯身,引你走出黑暗,引我走入囚室……”
他的聲音随着愈發深入黑暗變得愈來愈低,最後幾近耳語。
“多麼.....他确實是……”
“蓋利,你在說什麼?”
我沒聽清,向前走出一步。
“在這住了這麼多年,我才終于稍稍理解你——的确,安靜和孤獨有助于自省,也能消磨一些狂傲和無知。”
他突然擡高了聲音。
“你看,這裡是不是很像你離開格林德沃後的家?那座華美的,雄偉的,壯觀的,奇峻的,毫無人氣的莊園?難怪你喜歡一個人待在角落裡,的确很适合思考。”
我的勇氣蕩然無存。
始料未及的感慨撥亂了腦海深處那個許久未曾見光的深潭,一些混沌壓抑的回憶頓時随着震蕩浮出水面。情緒激蕩之下我幾乎無法保持魔力的輸出,杖間的光芒頓時渺茫到微不可查。
“……蓋利?”我疑心是耳朵出了問題,又或者大個子蓋利又開了一個殘酷且不自知的玩笑,“你在開玩笑嗎?”
“不,我并不是在講笑話,奧莉。”
他撕碎了我的僥幸。
“你應當慶幸,沒能了解我的成長曆程,沒能見證我的青年時代,沒能遭遇我的雄圖偉志……你應當慶幸,時間磨平了我的激情和瘋狂,現在的我衰老、頹廢、腐朽、正在死亡,甚至生出了一些年邁的心慈手軟……你更應當慶幸,時間對你施以恩惠,帶你逃離了年輕的我,否則你會引火上身、焚燒殆盡的……”
那層苔藓重新覆蓋上來,密密麻麻網羅住我的口鼻唇舌,企圖用窒息的水汽淹沒我。
“别說了,蓋利,”我忍不住哀求,“别……求你。”
蓋勒特·格林德沃搖了搖頭,懷着令任何一個敵人見到都會大驚失色的憐惜,毫不留情地指出一個或許面前的小女巫還難以理解的殘酷事實。
“畢竟你是如此渴求親緣,為此不惜一頭撞進那座養着吃人烏鴉的莊園,試圖用自身飼養那群不知餍足的純血廢物,很難說你會不會重蹈覆轍。”
我的血液在一瞬間冷卻至冰點。
……他說的對,我不該毫無準備地一頭撞進來。
我是如此地愚蠢,遲鈍,目光短淺,一廂情願。竟然直到此刻才意識到,面前的人不是走起路來跌跌撞撞、願意敞開大腦讓我擁抱和學習的小蓋利,而是蓋勒特·格林德沃,被百年時光搓磨塑造出的面目全非的成年人。也許,他的确對我記憶深刻,的确對我心懷善意,的确對我保有親情……
但我的小蓋利再怎麼混蛋,也不會提起那段過去。
他是個成年人。
他是蓋勒特·格林德沃。
“如果這還不能讓你清醒……”
似乎還嫌不夠,蓋勒特·格林德沃終于直起腰稍稍遠離了我,語氣裡帶了些稚童般清澈的好奇和得意,向我炫耀他殘忍的偉大作品。
“那麼我覆滅了萊斯特蘭奇這件事,能否幫你多少意識到我的危險性?”
“……?”
他說什麼?
覆滅了……萊斯特蘭奇?
每一個單詞都知根知底,組合到一起卻變成扭曲無法被理解的意思。我彷徨地睜大雙眼,激蕩的情緒裹挾着我的魔力湧動翻滾,幾乎消失的熒光一瞬間爆發,令囚室中所有黑暗都無所遁形,也令我終于看清了他的眼睛。
那是獨屬于萊斯特蘭奇的眼睛。
一對标志着先知的異色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