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可·勒梅沒有吭聲。
奧莉尼斯也不需要回複。
在一個漫長得足以令人發瘋的瞬間裡，她蒼綠色的眼睛如倒映在水波中的螢火般飄搖晃動，像是有無數個思緒無數個想法無數個情緒在浮光掠影中一閃而過又轉瞬即逝，倏爾有激烈的明光濺落，也很快湮滅在平靜的湖泊裡。
“阿不思·珀西瓦爾·伍爾弗裡克·布賴恩·鄧布利多……”
她用一種令尼可·勒梅毛骨悚然的精準和力道，呢喃出那個老人的全名。
“尼可，霍格沃茨的校長還兼任紐蒙迦德的看守嗎？”
“……”
尼可·勒梅的頭皮炸了。
奧莉尼斯是多麼的聰明，多麼的敏銳，多麼的好懂啊！此刻他懷裡的小女巫聲音輕輕，情緒輕輕，眼波輕輕，連那微末的疑問也輕輕，似乎下一刻就要被風吹散，露出眼底即将凝成實質的了然。
——她快發現了。
與此同時，老煉金術師絕望地意識到，他在弟子面前通常難以掩蓋的情緒波動此刻一如既往先于理智半步，告訴了她答案。
“哦……”果不其然，碧眼睛小女巫從舌根深處發出一聲近似氣音的應和，“所以他們之間有一些超越敵人的聯系，是嗎？”
——她發現了！
尼可·勒梅還未來得及補救，奧莉尼斯的魔杖便開始移動：第一筆向左下斜滑——祈使性結構，直接的，急促的，帶有命令的，通常不會是防禦性咒語的魔力調動方式，但在變形咒和被施魔咒中也不少見——第二筆堅定向右破開……有點不妙，魔力的引動方式通常會在咒語的表現形式上有所征兆，筆直的刻畫意味着勢如破竹的堅定意志和毫不留情的魔力使用——第三筆——
奧莉尼斯開口了。
“Avada——”
尼可·勒梅發誓，在源自阿拉姆語的第一個音節出口時他什麼也沒想，什麼也想不到，什麼也來不及想——見鬼的魔力走向，見鬼的阿拉姆語，見鬼的格林德沃！六百歲的老煉金術師在那一瞬間爆發出連二十歲年輕的他都要鼓掌驚歎的迅猛速度，反應如雷迅疾出手剛猛果斷，一把捂住愛徒的嘴巴往後拖。杖尖的可怕綠光在他驚恐的注視下在空中畫出一道歪歪斜斜的弧線、閃爍着消失不見，下一秒他迸發的尖叫才慢慢緩緩抵達嗓子尖兒，從喉嚨縫裡擠壓出變了調的哀嚎。
“這個不行！——”
這個真不行！！！！！
“尼可，放開我！”小女巫在他懷裡扭成了毛毛蟲，面帶殺氣掙紮出小半張嘴尖叫道，“讓我幹掉他！”
“奧莉，冷靜！”料峭寒風裡老煉金術師硬生生折磨出了滿頭汗，“不能殺！不能殺啊！”
“為什麼？給我理由！”奧莉尼斯的眼睛中簡直要噴出火來，“我以為他隻是個——不過是個過路白巫師——注定光輝的白巫師打敗了注定失敗的黑巫師，他們除了命運撰寫的戲碼外毫無關系——！”
但顯然不是！
“他是你未來的校長！”尼可·勒梅一把撕出藏在懷裡被他寄予厚望的信、抓到失去理智的愛徒面前狂甩，“準入之書記錄了你！霍格沃茨給你寄信了！”
……什麼信？
小女巫短暫地閉了嘴，目光聚焦在幾乎貼到鼻間的信封上，神色在憤怒、猶疑、驚訝、茫然、凝思中來回切換。尼可·勒梅因此松了口氣，正要趁熱打鐵繼續勸說，就聽到下方傳來不知死活的感歎。
“細緻入微的魔力控制……最近巫師界真是人才輩出。”
匆匆趕來的老巫師終于打量全了狼狽的戰局。在上方的飛毯不知為何偃旗息鼓的短暫間隔裡，他湛藍的眼睛逡巡過千瘡百孔的庭院和灰頭土臉的傲羅，視線在幾個傷得最重、正在倒吸冷氣給自己治療的傲羅身上停頓片刻，然後走到飛毯的正下方、人群的最前方擡頭向上看，不急不緩，神定氣閑，甚至給自己加了個聲音洪亮咒，絲毫不知危險擦身而過。
“不過這似乎是今早第一個不太友好的黑魔法？”
“哈！”折騰得面頰酡紅頭發散亂的小女巫立刻被拉走了注意力，聞言冷笑出聲，“我還有很多不友好的要給你看看！”
“給他看！給他看！校長可以換，不缺他一個！”身後的巴蒂·克勞奇沒看懂情況，但不妨礙他嗅到危險興緻勃勃挑撥離間，“殺了他！鄧布利多罪大惡極！”
“罪大惡極！”奧莉尼斯重複了一句，看上去恨不得飛下去用牙扯斷鄧布利多的長胡子。
“……”少說兩句吧！阿不思！
尼可·勒梅在内心咆哮，還得費盡口舌努力勸說情緒上頭的小徒弟，“他們之間很複雜！非常複雜！絕對複雜！錯綜複雜！他們之間的牽扯絕非死亡所能斷絕——那可是格林德沃願意與之締結血盟的人啊！”
“……”
張牙舞爪的碧眼小女巫凝固了。
她的眼睛一寸一寸，從老巫師的身上掰到自己導師的臉上。
“永不為敵的血盟？”
旁邊巴蒂·克勞奇的驚歎變了調。
“Wow (°〇°)！”
“……”
尼可·勒梅恨不得掐死五秒前的自己。
“呃，奧莉？你先别生氣……”他哆嗦着嘴唇嗫嗫嚅嚅，“先看看這封信……這些年霍格沃茨的變化也不是沒有，你看，他們換了字體，還換了墨水……”
“……”
奧莉尼斯緩緩轉動眼珠，盯着那封信。
相似的淡黃色信封，不同的湛藍色墨水，火漆的背面用利落幹燥的筆觸寫着“奧地利，紐蒙迦德，樓梯上，奧莉尼斯·格林德沃收”。
她伸出手，慢慢接過那封信。
“除了賓斯教授，阿不思是霍格沃茨最年長的教授了……你或許還見過他，在學校裡？按入學年份計算的話他是你學弟……”見奧莉尼斯不言不語，尼可·勒梅大受鼓舞，絮絮叨叨補充，“你一直很遺憾沒能從一年級開始就讀，現在霍格沃茨給你寄信了……阿不思是個不錯的人，霍格沃茨的學生都很喜歡他，你也會喜歡他的……”
“或許吧。”
奧莉尼斯将那封信貼到胸口。
“但我沒法喜歡他。”
她丢開了被尼可·勒梅牽住的魔杖。
在百年前，霍格沃茨還有着交換生制度。
奧莉尼斯在霍格沃茨認識了很多朋友。
其中一個朋友叫納察·歐奈，昵稱娜娜，來自非洲瓦加度魔法學校。
魔杖在非洲普及率非常低，所以瓦加度不進行魔杖授課，那裡許多魔咒都是通過手指或者手勢施展的，熟練的巫師甚至能夠略過手勢直接使用魔法。
作為最優秀的學生來交換學習的娜娜自然是熟練的決鬥巫師。
奧莉尼斯也是。
集中注意力，保持決心，回憶魔杖引導魔力時在體内形成的回路，碧眼睛小女巫安靜地想，之前娜娜引導着她成功過幾次，這次一定也能的，無需精細控制魔力，模拟小巫師魔力暴動時的粗放感，調動情緒、想象，在腦海中勾勒想要的結果——
她想要這個人消失。
此刻，就在這裡，在紐蒙迦德這座沉默了五十年的監獄前，她想讓這個人如同被水抹掉一般消失。
消失——以[dens]為根基，抹去和摧毀，但難以在活物身上施展，本質是一種轉移——分離的根基是[diss]-ie-[do]，将物體分離，但需要加諸分裂、開裂的力量和要求——[diff]-in-[do]使其分割，[reduc]-to使其減弱——再運用一點強烈的祈使，改變的決心，明确的施加方向——
湧動的決意彙聚至唇舌，奧莉尼斯的注意力和意志攀升至巅峰，她輕輕張口，用幾不可聞的，難以被人類捕捉的音量緩慢地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