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蒂·克勞奇遲疑了一下，還是越過對角線，走到了尼可·勒梅對面。
這下，他終于看清了那個石盆。
那是個碩大但淺的石盆，盆口有如尼文、煉金符号和一些疑似北歐古文的雕刻，
盆内瑩亮的物質既像液體，又像氣體，宛若一塊被風吹拂起漣漪、不停流動的明亮的白銀，又像在空中柔和流淌、飄逸散開的潔白的雲朵，靜谧又柔和地旋轉着*。
“這是個冥想盆？”
巴蒂·克勞奇明白他要做什麼了，他新奇地伸手想要觸摸那些銀色的記憶，沒有實體的流光卻順着蕩開的水波快速旋轉，發出了更加明亮的柔光。
他俯下身，埋進石盆裡。
老煉金術師坐了下來，安靜地等待記憶結束。
過了幾分鐘，巴蒂·克勞奇猛地把頭拔.出來，劇烈地呼吸着。
“她……她和現在有很大不同。”
“是的。那是我們的第一次見面，她才踏入魔法世界不多久。”
“完全壓抑自己的魔力，她為什麼要這麼做？”巴蒂·克勞奇面色無比蒼白，仿佛看到了某些可怖亦或者難以消化的畫面，以至于搜腸刮肚也找不到一個恰當的形容詞，“否定魔法的巫師會陷入極度的痛苦，她不應當還活着，她怎麼做到的？之前的她，更像，更像……”
一副呼吸的空軀殼。
他費解地想出了一個自己都無法理解的認知後，突然頓悟了為何如此，也随即明白了這種改變來源自何方。
“她的父親是麻瓜。”
格林德沃不僅僅忽視她的出生日——與他讨論血緣時奧莉尼斯咽回嘴裡的，是格林德沃對她本人的忽視。
“她必須要壓抑魔力。”所以她才沒收到任何一個魔法學校的入學信。
合理的推斷。一個徹底的麻瓜家族，想必也不會承認魔法的力量。所以奧莉不得不壓抑魔力，僞裝成啞炮。不幸的是，巫師的魔力與情感密不可分：處于魔力增長期的小巫師難以控制自身情緒，又會因為遽變的情緒産生魔力暴動，魔力與情感相互促進，相互影響，直到平安度過十一歲、魔力和情緒逐漸趨于穩定後，小巫師才有足夠的意志去學習如何梳理和掌握魔力。
但這不代表可控——魔力與情感相輔相成的成長會伴随巫師一生。無論是克制情感，還是克制魔力，都會給巫師帶來極大的痛苦，直到放開感受，或者自我滅亡。
“奧莉壓制魔力的同時也壓制了自己的情感……魔力和情感不會消失，不斷在體内積聚壯大，而她的敏感反過來折磨着她，愈發磨練了她的天賦……”巴蒂·克勞奇被自己的推測所懾，為那極度痛苦的聯想打了個冷顫，“所以她為了活命，無師自通……”
學會了察覺和調動情緒，像抽走自己的魔力那樣，讓可能會折磨自己的情緒如同聲音、如同空氣、如同流水一樣遠離自己。
控制魔力和情緒的流動——這才是她的天賦！
“她的母親不是萊斯特蘭奇嗎？”斯萊特林青年解開了一些謎團，又陷入了更大的謎團，“怎麼會任由小巫師走入控制魔力的歧途？”
“……具有魔力不代表強大。”尼可·勒梅沉默了一會，最後模糊不清地略過，“幸好，她踏入魔法世界的時間不算晚。”
未成年的巫師魔力還沒定型，一切都來得及，抽空自己以躲避魔力與情緒折磨的小巫師終于獲得了自由，獲得新生的魔力和情緒自然也會加倍爆發增長，巴蒂·克勞奇心想，至于她為何由“一副空軀殼”真正鮮活起來——
“她放開了感受。”
是啊，是啊，有什麼地方能夠比霍格沃茨——一所彙聚了全英國小巫師的學校更具有活力、生機、直白的情緒和豐富的體驗呢？
“能像聽到聲音一樣聽到别人的情緒，自然也可以學習外界的反應……她在霍格沃茨學到了很多。”
“是的，我為此非常高興。”巴蒂·克勞奇難以描述自己此刻的感受，同樣也無法描述對面人的表情，昏黃的頂燈照亮了老煉金術師的眼睛，瑩亮的流光反射到老煉金術師的面頰，冷暖截然相反的光芒讓他的表情也好似分成了兩半。喜悅的那半在為弟子的長進而快樂，憂愁的那半在為不知名的擔憂而歎息。
“巴蒂，你真的很敏銳，也很聰明，奧莉甚至願意和你談起她的麻瓜父親……她因為你的學院扮演逐漸接納了你，哪怕沒有我，你遲早也會摸清她真正的天賦……但我擔憂為時已晚。”
“你擔心她閱讀我？”棕發青年垂眼試圖解讀這份擔憂，“你擔心她——成為我？”
“……巴蒂，我想你應當認清一個現實。”
尼可·勒梅說。
“奧莉十五歲才入學。在此之前為什麼她沒有成為一個萊斯特蘭奇，或者一個格林德沃？雖然這份天賦稀有，但放在巫師曆史上未曾沒有前例，天生馴獸師和天生攝魂取念大師也是類似天賦的表現。但為什麼她是赫奇帕奇？就像你沒有選擇拉文克勞一樣？”
巴蒂·克勞奇驚愕地擡起頭。
“你有着學者特有的好奇與敏銳，對知識的渴求發自内心。但你選擇了斯萊特林——巴蒂，人人都有無數張面孔，我們的選擇才是我們最終會成為的。”
這位通常表現得神經兮兮、多愁善感，被巴蒂·克勞奇腹诽老東西、老瘋子、老癡呆的煉金術師低頭看向流動在冥想盆裡的記憶，似乎透過銀光看到了自己心愛的弟子。
“萊斯特蘭奇和格林德沃不會敞開心扉，克勞奇也是……這本沒什麼，特别是奧莉目前身邊都是些都是經曆複雜、難以定性的成年巫師：罪犯、傲羅、煉金術師、黑巫師、魔藥大師……昏暗的樹林裡，一汪不那麼清澈的泉水并不起眼，所以她不會在意泉水的渾濁是否特别，而是會像接納這片幽深森林一樣吸收、理解和映射這些蒙昧。”
但奧莉收到了霍格沃茨的錄取通知書。
“離開森林的泉水如何能在強光下的花園中隐藏？在你做出抉擇前，你得離開她。”
六百多歲的，世界最偉大的，看穿了生與死，權力與野心的煉金術師表情複雜而割裂，欣喜的那半，巴蒂·克勞奇早已看穿；憂慮的那半，之前他還會認作是對那個跑到對角巷撒野的小女巫的擔心，現在他終于理解了。
“在奧莉入學後，我會啟程探索她圈出的幾座古代魔法遺迹……巴蒂，我真誠地邀請你與我一同旅行。”
這次談話從頭到尾就和奧莉尼斯沒有關系。
尼可·勒梅，這位懷抱赤子之心的老巫師，擔心的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