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巴蒂·克勞奇找上尼可·勒梅時，老煉金術師正站在桌子的邊緣，對着一個發光的石盆出神。

“你找我？”

巴蒂·克勞奇臉上洋溢着友好到吊詭的微笑，半點兒沒有在奧莉尼斯面前那副傲慢刻薄、渾身反骨的模樣。更令人驚訝的是，老煉金術師卻對斯萊特林青年這副不合常理的姿态沒有半點置喙，反倒是在專注地思考些什麼，絲毫沒有将注意力撥舍一點兒給進門的青年的意思。

“哦，是的，是的……巴蒂，進來吧，站到我旁邊來。”

尼可·勒梅似乎正沉浸在一場漫長的無聲博弈裡，語氣緩慢又飄忽，嘴裡吐出的話卻比他不在狀态的模樣危險得多。

“找你來是關于奧莉入學後你的去留……我想我們得談談。”

“……”

巴蒂·克勞奇的表情毫無變化，似乎早已猜透這場會面的開局。

他在長桌的另一側遠遠停步。

“現在？趁着她出去玩的時候？”像是被問到今天穿的衣服顔色而不是自己的活路一樣，棕發青年略帶親昵地抱怨，“你不相信我們的奧莉能夠自己處理好嗎？”

“什麼？”老煉金術師困惑地反問，很快又意識到青年暗含的嘲諷，毫不猶豫搖頭，否認了他的質詢，“不，我相信她，就是因為我太相信她的能力，所以我應當與你有這樣一次對話……你總不會更傾向于毫無選擇地被安排吧？”

尼可·勒梅說，他沒有再嘗試招呼遠遠站着的青年靠近，目光從青年身上重轉至面前的石盆，又露出一開始那種若有所思的表情。

巴蒂努力不去想上一次露出這個表情時老煉金術師是在思考金色貓狸子好看還是棕色貓狸子好看，将目光落到那個正在發光的石盆上。

他發現不是石盆在發光，而是石盆裝的液體裡有些奇異的流體在發光。

這一幕有些熟悉，正在他試圖回憶時，老煉金術師又開口了。

“我思考了有段時間，但依然沒下定決心是否要這麼做。在我看來，你離承擔起他人的信任還欠缺了些東西——不，不是因為你是個黑巫師預備役，更不是因為你是食死徒，不是這些無關緊要的東西。”這次老煉金術師擺擺手，揮散斯萊特林臉上正在浮現的冷笑，“巴蒂，我認為一時的立場并不能代表一個人。縱然年輕和野心的組合會鞭策欲望走向滅亡，但隻要他經曆得足夠多……”

他頓了頓。

“隻是命運不會給大多數人挽回錯誤的機會。幸運的是，當你選擇離開阿茲卡班時，機會就已經握在你手裡了。”

他說的确定是“選擇”？主動的選擇？

斯萊特林青年感覺被看穿的惱怒感在胃裡翻騰，并疑心自己耳朵出了問題，這個老東西絕不可能如此敏銳——難道不是什麼含被動意思的詞彙嗎？比方說“被脅迫”“被帶走”？

“......是嗎。”他讪讪咽下沖到嗓子眼兒的反擊，頭一次意識到面前的老瘋子并不好搞，“你想談什麼？”

不好搞的老瘋子卻沒有立刻發動攻擊，而是挑選着措詞慢慢開口。

“在你看來，奧莉是怎樣的性格？”

斯萊特林青年立刻笑了。

“她倒是很喜歡學院遊戲，也有着奇特的口味。”巴蒂·克勞奇的語氣輕佻，“斯萊特林，哈？”

“斯萊特林們較為複雜的情緒對她很有吸引力……也符合她的年紀：對事事都保持強烈的好奇心和探索欲，年輕人才會茁壯成長。而你作為成年人，可是不夠成熟。”

尼可·勒梅十分平和。他将斯萊特林這些日子裡刻意展現出的臭脾氣和刻薄觀察得一清二楚，“她已經成長得足夠快、足夠明白事理了，不然你不會好端端坐在這，還能從她的偏愛裡攫利頗多——你沒有機會施展鑽心咒語，在此之前她會像撕碎盜獵者一樣撕碎你。”

“說到撕碎敵人，我對此的确有些困惑，”青年不懷好意問，“我聽說她和朋友們玩的是互相鑽心剜骨的小遊戲，這也是被允許的嗎？”

“互相……好吧，”尼可·勒梅胸中一哽，“看來奧莉的确很喜歡她的那位斯萊特林小導師。”

“如果亂抛不可饒恕咒就是表達喜歡，那你們對于人類感情的定義可真是别出心裁。”

“得了吧，巴蒂，她的鑽心咒比不上撓癢，而你我都知道她能做得更精彩，隻要她想。”不耐煩于狡詐的年輕人抛出一次又一次的試探，尼可·勒梅毫不留情指出他的真實想法，“試探她的反應，摸索她的底線，利用她的天賦？别說你沒有樂在其中。”

“簡直是流連忘返。”巴蒂·克勞奇笑起來，“如果不是她，我可發現不得了我那親愛同事露出的小尾巴。”

敏感的金發小獾，輕易就能嗅到靈魂的味道，對黑巫師厭惡至極，可對待他那同事的态度就不是那麼一視同仁了。

“什麼……哦。”

老煉金術師先是困惑，爾後立刻領悟了青年的調侃。

“……因為她對待那位魔藥學教授的态度？僅僅如此嗎？了不起，奧莉對你的評價确實精準，你相當敏銳。”他驚奇地上下打量面前的年輕人，“看來你早就對她的天賦有所猜測，不然也不會轉而利用她的年輕為自己的利益添磚加瓦……我早就提醒過她，改一改她憑感覺與他人相處的習慣，太明顯了。”

随後老煉金術師很快又笑起來，搖搖頭，算是否定了剛才的抱怨。

“算了，愛憎分明是獨屬年輕人的特權。”

……這老東西。

不是他的判決，不是他的去留，也不是奧莉——這下巴蒂·克勞奇徹底摸不清老煉金術師此番大動幹戈支離奧莉尼斯（雖然明顯到本人都發現了），特地強留下他，并在昏暗封閉的實驗室而不是陽光明媚的花園裡開啟這場談話的意圖了。

“你把我搞糊塗了。”費解的青年決定不再和老東西兜圈子，盡快結束這場令他百般不适的談話，“直接點，叫我來究竟想說什麼？”

面對他來之不易的直白，尼可·勒梅卻表現得更躊躇了。

“你和奧莉一樣，都太信任自己的能力……”就在棕發青年忍不住想要抽出蠢蠢欲動的魔杖、給這老東西一個痛快的時候，他終于再次推進了談話，“敏銳是一把雙刃劍，它能幫助你察覺到更多，卻也削減了你對這些輕易獲得之物的尊重——對你而言周遭事物是如此淺顯易懂，枯燥無味，半點掀不起波瀾，是嗎？”

觀察到青年不屑一顧的态度，老煉金術師歎了口氣，就像每一次面對或愚鈍或聰慧的年輕學生一樣，招了招手。

“站到我對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