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綱者，君臣義。父子親，夫婦順。……”①

春雨綿綿，書聲琅琅。

适合睡覺。

吳煦坐在位置上昏昏欲睡，腦袋一點、又一點，如小雞啄米，節奏跟讀書聲、雨聲意外合拍，頗具韻律感。

要是，魏夫子的戒尺沒有狠狠拍打在他書桌上，突兀的響起，驚飛屋外門檐下躲雨的鳥雀，破壞這一幕的和諧就好了。

“吳煦！”

“啊，報告老師，這題選C！”

瞌睡蟲被吓跑，吳煦眼睛醒了，腦子還懵着，以為小學老師抓到自己開小差，揪自己答題。

“什麼……西？簡直胡言亂語！”

柳玉瓷和其他小同窗大氣不敢出：煦哥哥（煦哥）又被夫子抓包啦！

魏夫子雖不比尋常酸儒文人，墨守成規、不知變通，終日之乎者也挂嘴邊。

先前為給吳煦一段時日适應，對他課業并不過分強求，又念及他身世坎坷，小小年紀就要趕集做買賣讨生活，故對他學堂上一心數用的行徑，屢屢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可此番，大集已閉市，吳家暫且未再折騰，總該心無旁骛、一心向學了吧。

可眼下學了近一月，瞧瞧他這大字寫的，依舊醜得不堪入目，歪歪扭扭的，怕是地裡的蚯蚓都爬得比他字好看！

早課睡覺、作業鬼畫符，态度不端，毫無悔意。

饒是魏夫子再寬和，不喜叱責撻罰學生，亦按捺不住有股揮戒尺的沖動。

“夫子……我……”

“你什麼你，你還撺掇瓷哥兒分心，日日幫你作畫題字。怎麼的，哥兒科舉不得，你準備教他改行做生意了？”

多好一個苗子，要誤入“歧”途不成！

柳玉瓷聽夫子提及自己，忙搖頭否認，“不是的夫子，學生會好好讀書的！”

真像。

魏夫子這口氣像極了小學班主任怪自己帶壞班裡好學生，痛心疾首的模樣。

吳煦心裡不舒服，讷讷反駁，“沒讓他作畫，隻是寫字……課後寫的……”

誰讓他不會瑀朝文字呢，他也不是故意的啊。

魏夫子見他神情恹恹，無奈歎氣，放下戒尺，抽出他的竹簡書，随機指了幾個字讓他認。

吳煦隻答上來一個。

“唉，我是不知你怎樣在不認字的情況下，背下《三字經》的，本事是了不得。可會背不會認，如同你去集上買菜，分不清山菌和香椿，山菌三十文一斤，香椿三文錢一斤，你原打算買一斤山菌，卻被老闆忽悠買成一斤香椿，張冠李戴，徒勞無益不說，還有血本無歸的風險。”

後桌的甯哥兒算得快，“夫子，虧損二十七文。”

柳玉瓷啊一聲，“好虧哦。煦哥哥，你不要認錯了呀！”

吳煦羞愧，他好像有點明白夫子的意思了。

“正因你不認字、不會寫，才更要學。我知你無心科舉一道，可做生意便沒有學問嗎？莫非想做看不懂賬本的睜眼瞎，賬房夥計勾結，編個假賬本就能叫你賠光家底。”

“不想。”

“嗯，你不想，就請瓷哥兒、荞哥兒幫你。可你若永遠不識字，難道請他們替你寫一輩子？你家中不甯、食不果腹，若始終不得安身立命，難道求柳家庇護你一輩子？”

“不是這樣的……夫子，我知錯了。”

世事無常，他不再是現代那個靠啃老、坐吃山空也能保富貴無虞的富三代。

沒有任性的資本啦。

魏夫子俯下身拍了拍他肩膀，鄭重道：“吳煦，立身須自強，方能破萬難，遂前途坦蕩。”

魏夫子收回戒尺，回自己書案旁準備繼續授課。

柳玉瓷怕吳煦被訓心裡難受，轉頭做了個鬼臉逗他開心。

隔壁桌的狗子，想了想，把自己偷偷藏袖子裡放好幾天舍不得吃的饴糖遞給吳煦。

大柱傻乎乎的，見狗子給糖，以為都要給，摸了摸袖子，空的，他沒藏。寫了個“欠條”給吳煦，下回補。

其他幾個哥兒女娃，也都釋放着善意，或打手勢安慰吳煦，或溫聲請夫子莫生氣。

魏夫子于高處看，一覽無遺，心中甚慰。

上完早課，魏夫子公布下月初小考的消息。

“蒙學開課至今已月餘，最晚入學的吳煦亦來了大半月，是時候小考測一測你們了。屆時，我會将小考結果分甲乙丙丁四等，吳煦，你若能得乙上，我便贈你一沓麻紙，供你制連環畫。”

“真的？！”

“為人師表，當言出必行，怎可有假。自然，其餘學子答得好，吾亦有嘉獎。”

“哦耶！謝謝夫子。”有紙可以做翻書動畫，樹葉畫根本比不了！

“先别忙着謝，考上再說。”

為了翻書動畫，驚豔山溝溝裡的一票小屁孩，吳煦拼勁十足，“我一定會努力的！”

*

“翻書動畫？是什麼吖？”

“嗯，也叫手翻書。”

說的不明白，吳煦直接問柳玉瓷要了張寫廢的作業紙，挑着空白處撕成幾片，制作簡易版手翻書，給小夥伴看會動的簡筆小人。

柳玉瓷奇道：“是會動的畫！”煦哥哥好聰明！

衆人驚歎不已。

張荞盯了他好一會，他家中未遭變故前，藏書少說也有成百上千，從不曾聽聞什麼手翻書。

這……着實厲害。

“煦哥哥，上回大集為什麼不做呢？”

“那不是紙貴我窮嘛，萬一生意不好，賠不死我。現在夫子要送免費紙，無本買賣，當然要試一試啦！”

“所以，瓷娃娃、荞哥兒，你們一定要幫我，我肯定好好學，拿下乙等。”

萬萬沒想到，有朝一日學渣吳同學主動求上進。

“吳煦，你為什麼隻喊瓷哥兒、荞哥兒，不讓我們教你。”狗子很不滿，他剛可是給了吳煦一塊饴糖呢。

吳煦無語，心說你對自己水平沒點數嘛。

他直言：“那當然是因為……你說不準都考不過我呐！哈哈哈。”

一句話得罪剛沒被點名的五人，犯下“衆怒”，遭群起而攻之，紛紛叫他等着，小考見真章！

其後數日，為了這場測試，吳煦卯足勁學古人懸梁刺股。

瑀朝文字他一個不識，好在《三字經》除個别用詞有出入，差别不大。他能背下，釋義也能解得八九不離十。